向达伦大冒险
有一位导演，生于1963年，逝世于九年前的今天。21岁时，便凭借漫画作品《俘虏》获“千叶彻弥新人奖”。28岁时，进入大友克洋的工作室，参与《老人Z》的创作。同年，受押井守之托，为《机动警察2》设计分镜。30岁时，担当《JOJO的奇妙冒险》原画、编剧及演出。《老人Z》《机动警察2》《JOJO的奇妙冒险》海报34岁后的13年间，他独立导演制作出：一部TV动画——《妄想代理人》一部动画短片——《早上好》四部动画长片——《未麻的部屋》《千年女优》《东京教父》《红辣椒》他被誉为继宫崎骏、大友克洋、押井守之后第四位享誉全世界的动画导演。他就是今敏。有人说：什么是今敏？想象就是今敏。什么是想象？今敏就是想象。搭建物质与精神的交接，模糊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其颠倒乾坤的才能在《未麻的部屋》与《红辣椒》中体现的最为强烈。今天要聊的正是这两部佳作。1. 诞生之初，故事梗概>>>>《未麻的部屋》1995年，今敏因参与《JOJO的奇妙冒险》制作受到疯房子动画公司（代表作：《死亡笔记》《穿越时空的少女》）的赏识。此时恰逢《未麻的部屋》原作者有意将作品动画化。三方商议后，决定由今敏担任导演，在保留“偶像、恐怖、跟踪狂”三元素的基础上，对原作进行大刀阔斧的改编。剧本由今敏亲自完成。讲述偶像歌手雾越未麻本是三人女子组合Charm的核心成员。中间为未麻由于组合人气低迷，未麻在事务所安排下退团转型成为演员。一方面，演艺事业受阻。未麻不得不接受大尺度强暴戏和裸体写真的拍摄，以开拓知名度。另一方面，咒骂未麻“叛徒”的恐吓信源源不断寄来。并出现名为“未麻的部屋”网站事无巨细的描述未麻的私生活。未麻身边的人相继被杀，她似是出现幻觉、人格分裂，无法分清是处于现实还是梦境……..>>>>《红辣椒》《未麻的部屋》之后，今敏便有意将筒井康隆的小说《红辣椒》（又名《盗梦侦探》）制作成动画。但由于当时的配给公司破产，整个计划遭到搁浅。直到2006年，多年心愿才得以实现。《红辣椒》原是连载于一本女性向杂志的科幻小说，书中人物关系（NP）之混乱令人咂舌，肆无忌惮的想象也被公认为是最不可能动画化的作品之一。今敏在延用基本的人物设定和世界架构之上，进行了大幅度“今敏化”的改编。筒井康隆看过后十分惊喜，称动画已超越原作。《红辣椒》讲述近未来，东京某医疗研究所研发出微型DC。人类可通过微型DC潜入人的梦境治疗精神疾病。研究所的医疗师千叶墩子潜入梦境后的另一身份便是“红辣椒”。千叶墩子与红辣椒一天，三台微型DC失窃，与之关联的人员的梦境遭到侵入。梦境开始反噬现实，社会秩序受到重创。千叶不得不潜入受害者梦中寻找元凶，阻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从《未麻的部屋》到《红辣椒》跨度虽达近十年，却具有相同特质。低成本短周期制作：前者制作周期仅一年半，制作经费不足一亿日元（《千与千寻》制作经费约19亿日元）。后者的经费状况有所提升，但也捉襟见肘。无一丝一毫之处是粗制滥造：前者拿下了亚洲奇幻电影节最佳影片奖，后者入围了威尼斯电影节的金狮奖。两部皆被无数影迷捧为“神作”，到底有多神？下面我们来品品。2. 时空倒错，虚实衔接今敏的镜头语言堪称一绝，其风格更是独树一帜。那些不合常理的物体运动与空间折叠，克服物理法则后在今敏那里有了着落。他通过快速的镜头跳接，描绘人心、回忆与梦境。正如他自己所说：我爱死这种摇摆于梦幻与现实间的感觉。??下文烧脑熬眼警告！！在《未麻的部屋》与《红辣椒》的开场，都有一段基于同一动作实现的场景切换。先看《未麻的部屋》：未麻在回家的电车上练习舞蹈动作，由同一甩手动作转入舞台表演。再由舞台上抬头动作，转入超市购物。从超市购物出来，由迎面而来的动作转入舞台上走向观众席的动作。再由舞台侧脸动作，转入未麻此前出演电视剧的场面。这几个镜头看似凌乱，实则暗含准确的时间线：出演过电视剧→告别舞台演出→坐电车返家→骑车去超市购物前后之间为因果关系。今敏将舞台演出剪碎然后将几件事串联，并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了最大程度的叙事：出演过电视剧，引出事务所决定让未麻退团转型；告别舞台演出，引出疯狂粉丝的存在；把偶像捧在手心里，一个动作刻画疯狂坐电车返家时还在听歌练习，表示对偶像歌手身份的不舍；超市购物时近景特写，表示未麻已被人偷窥监视。再看《红辣椒》，它的转场相较于《未麻的部屋》趣味性更强：马戏场内，红辣椒与接受梦境治疗的警探由冲绳动作转入下一场景。▲再现《人猿泰山》经典画面再由警探后仰动作转入下一场景。▲再现《007俄罗斯之恋》经典场面再由红辣椒砸人动作转入下一场景。▲再现《罗马假日》经典场面短短一分钟不到，实现四处场景切换。不仅展现微型DC操控人类梦境如天马行空一般；更为后续引出警探心怀电影梦做铺垫，暗含“梦是人的潜意识表达”这条主题线。而影片整体场景之间的串联，今敏又采取了其他元素。我观察出两种，一是《未麻的部屋》中大面积红色的运用。▲视线以红色起，再随红色运动，又定格于红色包括后续未麻阅读剧本的封面颜色，拍摄裸体写真时她躲在一处的墙面颜色等等。皆是浓郁的红。红色寓意着处境的危险与人物内心的挣扎。二是《红辣椒》中的蓝色蝴蝶。蝴蝶第一次出现时是单只，紧接着女主千叶的梦境受到侵蚀。蝴蝶再次出现时，数量变多，警探的梦也遭到破坏。等整个世界遭到梦的侵袭之时，蝴蝶已成狂浪之势。蝴蝶不仅暗示情势的急转直下，又能更自然的引领观众视线。3. 模仿致敬，极致分镜点成线，线成面。上述的镜头衔接若为线，不能忽略的是今敏的点（分镜）也做的极其漂亮。堪称抄袭致敬重灾区。2011年奥斯卡最佳影片提名，诺兰的《盗梦空间》对上达伦的《黑天鹅》。被人调侃为今敏专场之《红辣椒》对上《未麻的部屋》。《红辣椒》与《盗梦空间》都以“盗梦”作为故事基点，用超现实主义的手法讲述梦境套嵌。几处场景也微妙的重合在了一起。左为2006年《红辣椒》右为2010年《盗梦空间》当时很多人提出质疑，诺兰的回答是我不认识今敏也没看过他的作品（Ok，fine~)。相比之下，达伦就坦诚的多。早在2000年达伦拍摄《梦之安魂曲》时，就在片中拓印致敬了《未麻的部屋》分镜。左为1998年《未麻的部屋》右为2000《梦之安魂曲》当年达伦与今敏见面，今敏非常气愤地提出了质疑。达伦称自己是致敬，并表示想将《未麻的部屋》拍成真人版，今敏没有同意。到了2010年9月1日《黑天鹅》上映，观众惊呼“从人物设定到特定拍摄镜头，这…..难道不就是《未麻的部屋》？”可今敏已经来不及生气了，《黑天鹅》上映前一周今敏就去世了。左为《未麻的部屋》右为《黑天鹅》今敏在世时一直没有想去拍真人电影的想法。他举例讲完成同一动作，动画仅需一两帧，真人则需十几帧。并且动画里所有出现的事物，哪怕是云彩的形状，都可以赋予创作者的思想。用最短的时间传递给观众准确而丰富的信息，是今敏的追求。4. 未来科技，电子配乐好的电影不止要有临场感，更要有浸泡感，即氛围的沉浸。今敏对氛围的渲染，不只靠视觉，还靠听觉。在《未麻的部屋》中，有两首是未麻作为偶像歌手时唱的歌。一首是《爱的天使》，一首是《现在被回忆拥抱着》。 当前浏览器不支持播放音乐或语音，请在微信或其他浏览器中播放 愛の天使 MISA;古川恵実子;清水美恵?-?Perfect?Blue 当前浏览器不支持播放音乐或语音，请在微信或其他浏览器中播放 想い出に抱かれて今は MISA?-?Perfect?Blue “请做首听上去让人感觉卖不出去的歌”，这是今敏的请求。但音乐出来时却出奇的好听，前一首活泼，后一首感伤，充满细腻柔软的女性特质。而在未麻情绪失控、出现幻觉之时，音乐《虚拟未麻》奏起。如同暗幕降落，谁在挣扎哭喊，让人毛骨悚然。 当前浏览器不支持播放音乐或语音，请在微信或其他浏览器中播放 バーチャ未麻 サントラ?-?Perfect?Blue 而虚拟未麻的设定，是今敏在听平泽进的专辑《Sim CIty》得来的灵感。这张发表于1995年的专辑，已充分显现平泽进对电子合成音乐的理解，以及对科技未来感的独特表达。 当前浏览器不支持播放音乐或语音，请在微信或其他浏览器中播放 Lotus 平沢進?-?Sim?City 两人于今敏第二部作品《千年女优》开始合作，直到今敏逝世。平泽进之于今敏，如久石让之于宫崎骏。《红辣椒》画面与平泽进配乐的匹配融合程度已臻化境。那段游街场面搭配《?パレード》足以载入影视史册。 当前浏览器不支持播放音乐或语音，请在微信或其他浏览器中播放 パレード 平沢進?-?白虎野 而平泽进写进歌里的唱词，正是今敏隐秘于《红辣椒》内的主题剖析：化工能源的泡沫充斥着身体濒危的读写能力被机器扼杀吞噬吧，你散发着恶臭的魇魔由你而生的恐怖的盛装游行5. 任意解构，两性社会今敏说：你可以任意解构一部电影，如果一部电影容许观众有各种解构，已经不能用优秀二字来评价。基于这句话，在不涉及剧透的情况下，谈一下对这两部电影的理解。《未麻的部屋》与《红辣椒》都同时选择了女性作为影片视角。且两位女性都是双重身份（或两种人格）：未麻与虚拟未麻，千叶墩子与红辣椒而与女性身份相对的是男权社会。未麻想要转型，必须要做的是拍强暴戏和裸体写真。强暴戏的四周是一群男性的围观，拍摄时的长筒镜头一抬寓意男性生殖器官的bo起（导演承认）。然后是三段由下至上对未麻的扫视，是一种视觉猥亵。而在《红辣椒》中，千叶墩子平时言词冷淡、穿着打扮十分禁欲。当化身红辣椒治疗梦境时，也要通过“性”抚慰男性。红辣椒一句：治疗开始了。回应是：好温暖，进来了。爱慕千叶墩子的男人想从红辣椒体内得到千叶。一个手撕人皮，也充满性残暴的隐喻。畸形病态的两性关系催生了未麻与千叶的两种身份。这是对抗焦虑与社会压力的一种表现。今敏还都给两人安排了与另一身份对话的场面。不断找寻“我是谁？谁才是真正的分身？”的正确答案。但《未麻的部屋》与《红辣椒》也存在着明显的不同。《未麻的部屋》更多是解构个体的精神世界，与自我达成和解。而《红辣椒》则是对世的，由千叶延展至整个日本社会现状：自杀的上班族、苟且度日的御宅族、未成年援交少女与偷拍狂、政党恶意竞争等等.几乎每五秒便有一个绝妙又辛辣的讽刺镜头。▲自杀的上班族▲苟且度日的御宅族▲未成年援交少女与偷窥狂这样的故事情节明明阴暗暴力，人类伤疤被揭露无疑。但在最后的最后今敏永远要还一阵暖给你。朴素也成美好，平凡终成真谛。只是这样的作品，你永远无法得出一个英雄主义式的结论。它们被后世反复研磨、拆解、辨析，但谁都不敢说猜透了今敏要讲什么。看他的电影像是寻宝游戏，你在某处发现了金币，却无法窥探整座金山今敏的作品本身就是一个梦。写在最后《红辣椒》之后，今敏继续他的造梦之旅——创作长片《造梦机器》。只是作品还未完成，2010年5月今敏便查出了脾脏癌，8月便猝然离世了。我第一次看今敏的作品时，有一种冲击神经、头皮炸裂的感觉。他太厉害，以至于以我有限的词汇难以描摹和表达。那时我在网上看到了他写的长篇遗书，洋洋洒洒几千字看得我潸然泪下。他将所有的时间奉献给动画，生活清贫、身体衰败，他无悔却也难过不已。他说：对于死，我也只能说是遗憾了。今敏浩瀚的才华与想法毕竟还没有完全施展啊。他在遗书中写道，最放不下的就是电影《造梦机器》，并将其委托给了同行好友。只是九年已过，失去今敏的《造梦机器》几乎已无面世可能。2022年也成了一个缅怀幸运的是，今年8月他的连载漫画《OPUS》（简体中文）出版。这部漫画原连载于《Comic Guys》杂志，却因中途停刊，加之《未麻的部屋》开拍不得不中止了。它的出版也算是在八月对粉丝的唯一告慰。今敏在遗书的最后一句是：我要怀着对世上所有美好事物的谢意，放下我的笔了。我就先走一步了。你看，这个男人到最后都是个洒脱温暖的人啊。（关键词“今敏”）评论里说出对今敏的喜爱点赞最高者送一本《OPU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