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笑我太疯癫
造梦者●十一
写在
开头
这一期我们来聊
一位家喻户晓的风流才子
潦倒一生的故事
前言
也曾穷尽遐方绝域，想要追寻彩云千里；
也曾坐地痛苦俯仰，想要通彻生命最深的秘密。
所谓“画臻三昧境，梦觉六如身”，历史回廊兜兜转转，遍布迷雾，恰有转角处一道薄风吹散烟云，隐隐看见一人衣着落拓，风姿洒然，背手踱步，口中念念，却逐渐隐匿在一片桃花拂落中。
唐寅《洞庭黄茅渚图》上海博物馆藏
正德二年，春日修禊，苏州城里桃花坞，一座新宅开园落成。宾客往来，才子络绎，文徵明题匾，祝允明撰文，好大一派势——
宅主人立于梦墨亭下，眼望四下，回顾起自己大起大落的前半生，既有壮阔波澜，又有云淡风轻，既有锒铛下狱的凄楚，又有辞官回乡的傲骨，既苍穹辽阔，也孤蓬飘零。
宛若世事大梦。
他自拔于混沌的时间之流，挥毫作下《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桃花庵》
他便是唐寅。
唐寅，吴门四家之一。后世对他一生多有野史撰述、逸闻改编，自少年的任逸不羁、青年的放浪形骸、中年的坎坷波折、晚年的大梦秋凉……奇闻轶事，真真假假贯穿他这不长的一生，似幻似真。
王世贞曾这样形容唐寅，“雩杜春游，金钱铺埒，公子调马，胡儿射雕。”寥寥数语，流连江南美景、软玉温香的才子形象已跃然纸上。若以一个字概括唐寅前生，那当得一个“狂”字。
弘治十一年，唐寅赴乡试，受主考欣赏，中应天府乡试第一。“三策举场非古赋，上天何以得吹嘘。”然而中举之后，他愈不加以收敛，流连欢场，优游园沼。好友祝允明与唐寅少年相交，规劝道：“夫谓千里马，必朝秦暮楚，果见其迹耳。”意思是，千里马不是只见表面，还需见其内涵本质，望他有所收敛。文徵明同是唐寅年少好友，彼时虽不在唐寅身边，亦写信劝导，借其父文林之言，“子畏之才宜发解，然其人轻浮，恐终无成。”意思是说你虽有一身才华，却为人轻浮，恐怕最终一事无成。
唐寅一边痛饮三百杯，一边草草将信件丢在脑后，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封回信，更言辞尖刻地说道，我生来如此，若你看不惯，便断绝关系好了。此信寄出，仍旧我行我素。
然而后来之事，却并非再如前景一般顺利。唐寅入京会试，结识了同样赶考的富家子弟徐经。徐经仰慕唐寅才华，为之挥金如土，在京都掀起好大阵仗，人尽皆知。然而不止高调，徐经也同唐寅拜访主考，唐寅甚至向其求文，以上种种，全为后事埋下伏笔，只是当局者迷，彼时的唐寅，对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还一无所知。
等到科考结束，这位唐解元一步迈出考场，环顾周围愁眉苦脸的考生，大笑道今朝状元必是我，就扬长离去。原本只是张狂，倒也作罢，然而那年主考程敏政，出题极为刁钻古怪，你先与主考相交，又称必中状元，天时地利人和，岂不全指向科考舞弊？于是，一纸状书便递到了皇帝跟前。唐寅锒铛下狱，遭受刑拷凌辱。
狱中唐寅曾与文徵明寄信写道：“……海内遂以寅为不齿之士，握拳张胆，若赴仇敌。知与不知，毕指而唾，辱亦甚矣！”曾以为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不想转眼只剩下流难处，众恶所归，所谓读书人一张脸面，撕碎的干干净净，任人践踏，一场美梦，支离破碎。
后因本案扑朔迷离，也不得结果，唐寅被罢黜为浙藩一小吏，案结。唐寅深以为耻，坚辞不受，归家后夫妻失和，兄弟异炊，百般失意，远游闽、浙、赣、湘。
清·方筠临明·钱谷《唐六如先生小像》
故事讲到这里，寻常人也该画上句点。恰似一张墨卷画到尽头，已然只剩几笔枯墨。
但唐寅在游历的过程中，却逐渐逃脱感时伤世、伤春悲秋。他写《落花诗》：“怅怅暗数少年时，沉寂关心只可怜。杜曲梅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这所有的一切，他全拟作大梦一场。滔滔天下，熙熙而来，攘攘而往，妄图从人世里寻找却不得的清净，不妨全寄落花，全付梦境。
虽仍旧饮酒狎妓以遣生涯，唐寅却已脱离少年时的混沌，酒杯里折射出透彻的清醒。他刻两方闲章，“江南第一风流才子”“龙虎榜中名第一，烟花队里醉千场”，葑门隐士朱存理想买一头代步的驴子，他身无金银，竟将自己珍藏多年的古书捐出，可见其豁达洒脱。
叶梦得写过一首《虞美人》，最后一句写下，“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杜康再好，总有饮净的一天；梦境再美，总有醒来的时刻——存在的总伴随残破，美好的总逃不过幻灭。即便能将过往泥泞污浊、肮脏不堪释然，即便能将世事混沌、蝇营狗苟放下，所谓世事一场大梦，下句却是“人生几度秋凉”啊。
唐寅有一幅《桐荫清梦图》，画中一人于青桐树下清坐入眠，细细一看，入梦者脸部仍有淡淡的笑容，仿佛正耽溺于这一场清梦。画卷上还有唐寅题诗：“十里桐阴覆紫苔，先生闲试醉眠来。此生已谢功名念，清梦应无到古槐。”南柯一梦，梦的不是功名利禄，而是清欢，是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是取云霞为侣伴，引青松为心知，是浊酒一壶，蹲鸱一盂，相共开笑口，绝不及市朝。
《桐荫清梦图》
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机息忘怀磐石上，古今尽属蜉蝣。世事一场大梦，但醒来未必秋凉。造梦者是艺术，造梦者是你我，是历史长河里有名无名的每一个芥子，扁舟一叶，临风笛里，便可横渡千山万水。
后记
人物简介
唐寅（1470年3月6日－1524年1月7日），字伯虎，小字子畏，号六如居士，南直隶苏州府吴县（今江苏省苏州市）人，祖籍凉州晋昌郡。明朝著名画家、书法家、诗人。
山水画宗法李唐、刘松年，融会南北画派，笔墨细秀，布局疏朗，风格秀逸清俊。人物画师承唐代传统，色彩艳丽清雅，体态优美，造型准确；亦工写意人物，笔简意赅，饶有意趣。其花鸟画长于水墨写意，洒脱秀逸。书法奇峭俊秀，取法赵孟頫。
绘画上与沈周、文徵明、仇英并称“吴门四家”，又称“明四家”。诗文上，与祝允明、文徵明、徐祯卿并称“吴中四才子”。
生平小记
成化二十一年（1485年），考中苏州府试第一名，进入府学读书。
弘治十一年，考中应天府乡试第一（解元），入京参加会试。
弘治十二年，卷入徐经科场舞弊案，坐罪入狱，贬为浙藩小吏。
从此，丧失科场进取心，游荡江湖，埋没于诗画之间，终成一代名画家 。
唐寅晚年生活穷困，依靠朋友接济。
嘉靖二年十二月二日，病逝，时年五十四岁。
【END】
责编/毒药
文字/夏徵羽
排版/kamo
双十二，聊聊古时的快递小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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