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好
文/宋庆华
辛国义在局里号称“双一把”，作局长又兼党委书记，这个明面的一把手局里局外都得公认，另一个称号先是他自封，号称一技在手，杀遍全局无敌手，那不是第一是什么，继而是大部分人承认，再后来是有人叫板但都一一败下阵来才不得不拱手称臣。全局人都知道，这一技就是下中国象棋，与他上过阵领教过他凌厉棋风的人，最后都一败涂地还翘起大拇指称赞，辛局长厉害，技高一筹。说得具体的，赞扬他围魏救赵声东击西，兀突黑马一招制敌。说得最多的是他有一招无可抵御的功夫：绝杀。辛国义当局长的名气不大，工作上出实招做实事重实效，低调务实，但他的棋名却如日中天，市直机关工会举办棋赛他拿第三名，第一名是书记，第二名是市长，这意思大家都懂。非官方的不排名，而且中国象棋普及得很，街头巷尾院落墙角到处可以摆战场，男女老少都能够支吾几句，所以，辛国义有这一好也不足为奇，只是他一般不对外出手，只在局里与人对弈，传闻那32颗棋子通过他的手，在楚河汉界之间，调配得当进退有据左奔右突纵横驰骋，顷刻间致敌方于死地。曾经有一个刚分配来的硕士研究生姓高，据说对博弈学研究颇深，在大学和研究生院也是数一数二的象棋高手，听闻局长也是高手，欣喜遇上了知音，怯生生地发出邀战信息，没想到这么高级的领导干部竟一点架子都没有，欣然接受，约定一个午休时间开战。第一次3局战绩，一胜两败。第一局胜得极艰难，第二、第三局败得兵溃如山倒，这过程中，局办主任和几个业务处的处长或站或坐都围绕在棋盘边，议论、参谋、指导甚至不吝动手挪一颗棋子，局长本人倒是对棋局无一置喙，只说一些传统的国学知识。刚开始小高还能够心无旁骛专心致志，譬如第一局，后来就越来越分心了，毕竟个个都是掌握自己前途命运的人，不听不行，听了不应不行，走上两步臭棋就哗啦啦败得不可收拾。回过头来，小高居然想不起自己输在那步棋上，不得不伸出大拇指说，局长，您高，实在是高。局长哈哈大笑，你高，你才姓高。研究生，宝贝呀。紧接着又战了几次，格局都差不多，小高彻底服输。之后，只要是合适的场合提到棋局，他就会赞扬局长不仅棋技高超，还将这门起源于二千多年前战国时期的古老棋艺，与阴阳、术数、兵道等传统学问融为一体，同时贯通现代管理理论，实在是知识型的领导干部。这些赞扬出自全局唯一一个研究生之口，自然又让人高看一眼。
辛国义“棋局一把手”的名声比他当局长的名气大多了，也并非一时一局，而是由来已久，如果真要说这些年伴陪他名气上升的一个人，那就是传达室的老陈科长。七八年前，老陈从计划处的科长位置退下来被安排到了传达室管机要，事不多闲暇多，便在午间休息和下午下班以后操起了打小就嗜好的象棋，好些个爱好者也渐次加入进来。遗憾的是，凡来战者均败下阵，有不服输者仍屡战屡败，于是他被大家伙儿称作“常胜将军”，另有一个绰号“一把手”，当然全称是“门房一把手。门房，棋局，老陈，口口相传，名气渐大。一天中午，辛国义来了，进门就敞开嗓门大叫，好啊，好啊，好闹热啊，老陈啊，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你这个一把手要和我分庭抗礼啊，在这里摆摊拉拢局里干部啊，搞什么团团伙伙啊。这一串正气十足的官腔，将正在下棋和观战的人都吓得不轻，立起身来个个浑身不自在，有的脸色惨白，有的尴尬似无地自容。辛国义自己倒是坐了下来，从腋下拿出一盒象棋，说，来来来，老陈，坐下来，咱们大战三回合，看看谁是一把手。边说边打开棋盒，铺好塑料棋盘，一一摆上棋子，又说，我这可是牛角的哟，以后这棋就放你这儿，有空咱就干它几盘。棋摆好，见大家都还矗立在侧，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禁开怀大笑，说，你们这泰山压顶，我不就压力山大吗？这棋我还敢下吗？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样应对。他又说，嘿，这可是密切联系群众的好方式，好地方，好，我们两个一把手干，你们看，欢迎围观，欢迎评头论足，欢迎议论纷纷。
这番话亦庄亦谐，众人转忧为喜，讪笑，喜笑，窃笑，媚笑，不一而足，纷纷说，局长高见，站得高看得远。老陈不干了，仿佛赌气似的，说，您才是一把手，我敢吗？辛国义说，管他妈的这么多，咱两个老头儿干一仗，行不？不行，这两军对垒得讲公平正义，一定要平起平坐才干得成。老陈改非就一科级待遇的一般干部，心里早就淡出官场，也就没把什么官儿看在眼里了。讲规则，守规矩，不悔棋，落地生根，这些咱懂，为人做事也都是这么做的，大伙儿说是不是呀？辛国义话音未落，众人又是点头又是附和，再劝老陈坐下来开战。老陈这才坐下执黑迎战，众人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彻底落回肚里，欢颜初显，笑语迭起。就在这种氛围下，老陈也不敢赢棋，结局自然是输得很惨，但嘴上却不服输。第二天又战，老陈又输。如此一路输了下去，最好的战绩是五打两胜一平，即使偶尔出现一个绝佳的节点，眼看差一两步就可取胜，不承想对方使出他的绝杀高招，神出鬼没地反败为胜了。不过，败绩却没影响老陈的情绪，他反倒心情从未有过的愉快。一来不用套近乎就和局长走得不能再近了，这层关系足以奠定他在局里的一定地位；二来局长待他也不薄，经常扔给他一条烟两瓶酒三盒茶叶，虽然他也时常帮局长接收一些外来的小物件小邮件，甚至有人来拜访局长，盘问清楚后还亲自带上楼去，累是累点但毕竟揩了点油，更显示了他与局长的关系非同一般；三是利用这层关系能办一点事······总之是好处多多，他当然乐此不彼。
辛国义呢，自然把这事的效应用得更足。大会小会，上纲上线拿这说事，说这样联系群众，悄无声息绝不做作，深入调研不拉排场；说自觉融入群众中，听民声解民意，把听到的看到的都参考作为了决策的依据，这是最好的方式；还说联系好老陈就等于联系了一片群众，借这种方式还可以解释解决一些问题，有助于领导干部作风的转变。转折的是在党内民主生活会上，他说自己什么都好，就是管不住自己，老是喜欢玩棋，有时候处理工作脑子里还想棋局，想老陈，想门房······毕竟玩物丧志啊。其他党委委员说，书记作为一把手需要思考的事太多了，下下棋也是一种调剂，更有利于干好工作。他坚持说，不行，作为党员领导干部更要严格要求自己，不能容忍这种错误或者说是缺点。有悟性高的委员发言，对，局长就这点缺点，改了就好。大家赞同。年底的述职述廉报告中，辛国义列举了一些虚头巴脑的问题，实质性的缺点就这一条，但他挽回来说，比那些贪官以“雅好”被围猎，我这只能算是“俗好”，没有任何含金量，没有被人利用来行贿受贿。辛国义在局里的口碑本来不错，以老陈作陪衬，他的廉洁名声更隆，若有人背地里说他坏话，自然有人站出来反对，人家这么大的官够意思了，不贪不占，还不能让人有点爱好？突然有一天，一辆帕萨特抵近局门口的铁栅栏要保安开门，保安以要见证件为由拒绝。老陈出于职责，从传达室出来过问。车上下来两个穿藏青色夹克的中年人，径直过来问他，你就是陈金水？ 他疑惑，你们是？怎么认识我？对方说，我们是市纪委市监察委的，请你去了解一些情况。说完出示了介绍信和证件。他只好乖乖地跟着上了车。来到市纪委，他被明确告知，是调查辛国义的问题，但你必须配合，必须如实谈他的问题。他接连摇头，一律否认，说什么都不知情，以至于僵持不下。办案人员不得不把问题说得具体了，是不是收到某公司的一个大包裹，是不是收到某单位的邮件，是不是带过某女士去了局长办公室。他只得承认有其事，但确不知道内情。办案人员以为他耍赖，声色俱厉问，你收过辛国义送的名烟名酒名茶没有？收过，而且不止一次。他坦承。这些都是受贿物品，而且价值不菲。啊！他大惊失色。你利用辛国义的关系办了一些事，你是受了人家好处的，不能不算是受贿。哎呀！他差点吓瘫在地。接下来，他把所闻所见所知只要是扯上辛国义的事，谈了个彻彻底底。晚上回到家，他辗转反侧睡不着觉，脑子里一直响着办案人员对他的警告，不能对任何人泄露今天的谈话内容，否则对他严处。第二天中午，饭点刚过，辛国义同往常一样进了门房，主动摆好棋盘，说，老陈，你执红出先手。他一反常态，让老陈一惊，莫非······再看他有些萎靡的神态，不禁惊颤不已。旦见围观人多，连研究生小高也来了，老陈只好镇定情绪，红先黑后架起了中炮。没几步，辛国义明显处于颓势，小高急的压低嗓门叫，局长，使绝杀，再不绝地反击就偃旗息鼓了。众人起哄，闹闹嚷嚷。
啪地一声，老陈把一个车狠狠地砸在棋盘上，怒吼一句：将，看你绝杀还是我绝杀。大家从未见过他发怒，简直是怒火冲天的样子，不知出了什么状况，一时懵冻。这一惊象是使辛国义清醒了，只顾喊冤，你这匹黑车从哪里来的哟。伸手要去拿已经摆上仕角的红子，老陈把他挡了回去，说这车一直躺在象位，这时杀出来就一绝杀，没命了啊。你才没命了，妈拉个巴子。辛国义也愤怒了，大骂出口。众人见状，识趣的识相的左一个右一个地溜了出去，不一会儿，房间里就剩他俩。老陈抓起了黑车，说，绝杀，绝杀哟。一边说，一边盯着眨巴眨巴眼睛。辛国义似懂非懂，站起身，说，老陈，你他妈真疯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老陈在身后喃喃自语，绝杀，绝杀哟，懂不起就算球了。翌日一早，辛国义被通知到市委开会，走进会议室即被市纪委市监察委的同志宣布留置。两个月后，他被移送司法机关处理。老陈受党纪处分，被责令提前退休。在宣布处理决定的全局干部大会上，市委领导讲了一段令人玩味的话：辛国义自以为聪明，在组织面前玩花招，以所谓“俗好”作障眼法，以老陈作陪衬，以暴露不起眼的缺点作掩护，心思缜密地设计捞取廉洁奉公的好名声，表面清廉到顶，背后大搞权钱交易权色交易，腐败透顶。2021年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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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宋庆华，就职重庆市公安局轨道交通总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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