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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繁慧佳作
儿歌里的年味儿
——周繁慧
又要过年了，街面上的商铺摊床上琳琅满目的年味食品争相上市，人们也开始忙碌起来。现代食品花样翻新，包装精美，外表很诱人，可买回家一吃，又觉得味道不对。沉下心一想，原因很简单，就是我们这一代人总想找回最原始的感觉。“小孩儿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过年”“小孩儿小孩你别哭，过了十五就杀猪”的歌谣，让我们多盼望啊。记忆中，我的祖母是很讲究的，喝过了腊八粥，就要准备“年货”——“年嚼个”了。住在镇子上的人们，或上班，或作工，用工资维持家用，也没有养猪羊的场所，是没有“猪羊”可杀的。祖母有说辞。她说“二十三，糖瓜粘”，她就会到市场的摊床上买回些灶糖，先把供了一年的“灶王爷”“请”下来，在灶坑前烧掉，一边烧，一边嘴里还念叨让这个“神”“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我们小孩子家不关心祖母说的是不是真能实现，只关心那“供”在“灶王爷”面前板条上的灶糖什么时候能吃。祖母是有备份的，到第二天早上，祖母一声“谁第一起来，就给谁糖吃”的喊声让我们姐弟三个争先恐后地爬出被窝，都想第一个吃到那白白的咬一口嘎嘣脆，含在嘴里一会儿就变得黏黏的甜甜的灶糖。这一天祖母把家里只有过年过节才用的铜火锅拿出来清洗，擦拭。一遍一遍地擦，擦到铮明瓦亮，摆放到家中最显眼的柜盖上。那就预示：要过年了！然后她带领一家妇孺开始清理旧物，打扫房屋，祖母说，“二十四，扫房子”，而且还要把清理出的无用的物品一股脑的扔出去，一样不留，说这样就能“去病去灾”，连我的母亲都得听祖母的，我们就更得听祖母的话了。所以那一天不管自己多喜欢的小玩意，只要祖母说，不能留，就都要扔掉。有一年，我手中有一个小泥人，小巧，笑盈盈的，那头发丝，蝴蝶结都清晰板正，特别招人喜欢。我不想扔，就耍个小心眼，倒垃圾的时候就特积极，坚持自己去倒。祖母正忙着其他的地方清理，竟允许了。我就偷着把那小人藏在仓房的煤堆里，用煤面子盖上，做了个记号。想着等祖母看不着我再来取，过了年祖母忘了这件事我还可以玩。可第二天这个秘密就被祖母发现了：她每天都要去仓房撮煤，一下子就戳到了我藏的小人！祖母发怒了!回屋就开始数落我，弟妹们都小，况且是我昨天主动要求倒垃圾。这“案件”多好破啊！祖母说：“你净给我添堵！年终岁尾的，谁家不把那些破烂扫地出门哪？那小人踩不死踢不走的，你还把她藏起来留在家里，让她作妖啊？”祖母是很忌讳的，那时我小，但也隐约知道些祖母的“秘密”。如她夜里睡觉做梦，做到逝去的人了，第二天一起来就会连吐三口唾沫，嘴里还振振有词：该给你的都给你了，别总上家门口要了——云云。咱东北人讲究过年“踩小人”图个安宁，图个顺当，所以是忌讳家里留“小人儿”的。我的小动作简直是犯了“天条”！祖母怒，母亲也跟着溜缝，又是说教，又是吓唬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许留些无用的旧物件。我不敢出声了。睡一宿觉，到了腊月二十五。“二十五，炸豆腐”，祖母和母亲忙乎炸丸子啦，炸面鱼啦，也有炸豆腐，但不多，炸够两盘也就行了，不像其他的“炸货”那么多。可能就是应个景吧，象征性的表示表示。记得还有炸麻花，让我知道了摆在市场上玻璃橱窗里的大麻花祖母也会作，而且一点也不比卖的差！要搁往年，我就会早早地等在炸锅旁，看着祖母和母亲一个团络，一个往滚开的油锅里下丸子啦，油条啦等等，还没捞出来，就要吃。害的祖母和母亲一边忙乎活，一边还要时刻提防别烫着我们。最后祖母下了驱逐令：好了，吃点尝尝得了，那些过年吃——。而后，就会把炸好的“年嚼个”晾凉，分包用包货纸包好，放到仓房的大板柜里，锁好，等年三十拿出来，或再炸，或放笼屉上蒸，然后才端上年夜饭的饭桌。那年我不敢往前凑，溜边看着，祖母动了恻隐之心，赏了我几个丸子，我算拉了馋。“二十六，炖羊肉”，没有羊肉可炖，就听我两个叔叔屋里屋外的唱：猪呀羊呀送到那里去呀，送给人民解放军——，母亲就在一旁乐，祖母也被逗乐了，笑骂着我叔，撵他们出去玩：去吧去吧，上李凤臣家玩去吧！“二十七，宰公鸡”，明天给你们杀个大公鸡——到了第二天，祖母真要杀鸡呢。那鸡很大，红红的鸡冠子，鸡爪子也很壮实。怕是知道自己要被做成菜了吧，在小院里的雪地上转圈，它的腿是用绳绑着的，它只能转圈。祖母不敢杀，母亲也不敢杀，三个孩子本来就是看公鸡好玩的。只有三叔四叔担此“重任”了。祖母拿块板头，放在雪地上，让我三叔按着鸡，别让它“扑楞”，让我四叔拿斧子剁鸡脑袋。准备好了，开剁！手起斧子落下，我三叔按着鸡的手也松开了——鸡又站起来了：头和脖子半连着，冒着血，滴滴答答晃悠着身子还往前窜哒。那方向正是我弟站的方向，他小本来就不怎么懂躲开，一下子就坐在了雪地上，开裆裤粘满了雪，小帽子也掉了，“哇哇”大哭起来。祖母一看大孙子吓着了，心疼的赶紧抱起来“不吓不吓”地哄着，“摸摸耳，吓一会儿，摸摸毛，吓不着”地摩挲着，看到母亲从屋里端个碗出来，把气撒在母亲身上：“看孩子怎么看的？！就这么一会功夫进屋干什么？”母亲说：“我进屋拿碗接血呀！”还接什么血呀？再看我两个叔，互相埋怨着，舞舞扎扎按那鸡呢。好歹按住了，血滴答满地。无论如何，“杀鸡工程”竣工了。祖母又张罗烧水退鸡毛。好像那一天 就忙乎收拾鸡这件事了，挺热闹。到了“二十八，把面发”，祖母和母亲张罗着用个大瓦盆，和好面，盆上盖上盖帘，放在炕头热乎的地方，然后用大厚被盖在上面，不让小孩子家在旁边玩儿，怕弄翻了一大盆面。我们就趁大人不在屋，一会儿掀开盖帘看看，一会儿再给大盆盖上个小棉被一顿折腾。祖母进屋看到我们在瞎弄，气的哭笑不得。告诉我们说：“这面得一宿能发。不能一会儿开，一会儿盖的。你们那样折腾这面就发不好了。”我们听话了，再不听话，明天就吃不上大馒头了，一夜无话。到“二十九，蒸馒头”一家人又忙乎起来了。先去打开面盆，祖母乐了，喜滋滋地说：“今年发了！”母亲赶紧接茬说：“发了好哇！今年发，明年发，年对年的发发发！”（这也属于过年吉祥话呢，从准备过年开始，祖母就不允许说不吉利的话，母亲十分注意呢。）祖母很满意。祖母把大面板放在炕上，祖母母亲俩个人站在地上揉面，我们姐弟仨煞有介事似的围坐在面板边。好像我们会做似的。祖母母亲那一天也特宽容我们，没像往天嫌我们碍事儿撵我们：一边去！过年的“小饽饽”就是包馅的那种，包完馅用饽饽模子一刻，倒出来，翻一下。那模子上有现成的样子：四喜，寿桃，鲤鱼儿——，好几种呢，做多少随意。馅是祖母和母亲进了腊月就开始准备的：砸核桃，抠核桃仁，上锅炒熟，拌上白糖，这一种甜核桃仁馅最受我们小孩子欢迎了。那玫瑰花馅里的玫瑰花瓣是母亲五月节前后就去挺远的山上采来的，趁新鲜用白糖煨上。到了包小饽饽的时候，拿出来还挺新鲜，吃在嘴里，一股清香伴着面皮的麦香别提多好吃了。我们几个孩子跟着瞎忙乎，祖母让我按“面剂子”，我弟我妹也要按，我妹能按出个大概模样，我弟就是跟着捣乱：一会儿把面巴拉炕上了，一会儿又掐疙瘩面放嘴里了。惹得祖母和我们哄笑。那会儿祖母和母亲特别高兴，祖母还一再说“过年的饽饽大家揍（作）”，后来大一点了，知道祖母说的话是咱东北人的一句歇后语，喻指大伙儿欺负一个人，也可以说一个人说法做法讨人嫌，遭到大家的反对，大家一起教训他。那天祖母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她说，过日子过的是人，人多好，热闹。难怪祖母母亲不撵我们！她们是看着有晚生后辈闹哄高兴啊！蒸好的“小饽饽”也晾凉，装口袋里，放到仓房的板柜里。过年的日子家里大人做饭就省事儿了：熘点小饽饽，炒些菜一家人就开饭了。那大馒头是“上供”用的，到了三十要供“家谱”，祭拜祖宗。“三十晚上守一宿，初一早起走一走”。好容易盼到过年了。三十晚上的年夜饭从一早晨吃完早饭，祖母和母亲就开始忙乎起来了。鸡，鱼，是不能少的，“大吉大利，“年年有余”呀，肘花啦，四喜丸子啦，——反正是满满一大桌子，有时都摆不下，祖母就临时找一平时不用的条桌放在八仙桌旁帮一条。记得我们最想吃的是八仙桌中间，放在铁方盘上的铜火锅里的肉片。那火锅像个小火炉，烧炭，烟就从火炉中间的小烟囱中冒出，小烟囱四周围一圈的部分才是下火锅食材的所在。东北的酸菜是主菜，粉条，冻豆腐，白菜心等，其余各家根据自己家的喜好选择。那时东北天寒地冻，又没有现在的条件储存新鲜菜蔬，有点自己家生的绿豆芽也很稀罕。那一大家子人围坐在桌旁，也挺乐呵。蘸料也很简单，韭菜花，腐乳汤，小麻醤，蒜泥一类，自己调和。我们小孩子家是不管那些的,只管吃，就想早点吃。吃完饭，到了掌灯时分，祖父就在挂着“家谱”那面墙的条桌上点上腊烛，烛光中桌上的“供品”有点神秘。我们在祖父的指导下给“祖宗”磕头，然后再给祖父祖母磕头。磕完头祖父祖母就会给我们压岁钱了。或一角或二角，最多也没超过五角。拿到压岁钱的我们，也没“守”一宿。太困了。祖母和母亲也允许我们去睡觉。睡觉时把装有钱的棉袄枕到枕头下边，生怕那压岁钱“跑”了。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走一走”是肯定的。或跟着大人去亲朋家 拜年，或自己跑出去玩，正式进入“打正月，闹二月，哩哩啦啦到三月”的东北“过年”啦！自己成家立业后，也学着祖母母亲们在每年进了腊月就张罗办年货的样子置办一些食物，但是再没有了“二十七，宰公鸡”的快活。条件好啊，鸡都是宰好的，买回来稍一加工就可以上桌了。对童年的回忆，让我这个作了祖母的人变成了当年我的祖母的样子常在饭桌旁唠叨。进了腊月就会情不自禁地说了：到了二十八了，二十八，把面发呀——。我的儿孙辈听惯了，一笑不置可否。叨叨次数多了，孙子也许听烦了吧，问“奶奶，你说的是啥年月的事啊？”颇有反感。我想对他的反感回怼几句，教训教训他的对长辈不敬的态度。但看到孙子那因熬夜睡眠不足造成的略显瘦黄的小脸，想到他埋头在“书山”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苦读，心疼着呢。只能告诉他：那是奶奶的童年！ 二O二O年十二月二十日 于沈阳作者简介
周繁慧，网名：桑榆晚霞，六六届初中毕业生。农村中学退休教师。农村安家落户的生活锤炼了对待艰苦生活的意志，从教三十余年的经历积累了教书育人的经验，笔耕不辍的学习写作过程升华了精神境界。欣赏“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梅花品格。 业余爱好 唱歌 跳舞 读书 写作 有多篇散文在各地刊物平台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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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儿歌里的年味儿》作者/周繁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