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杀
——《黑暗中的舞者》（《DANCERIN THE DARK》）
文／金侬
导演：拉斯－冯－特里尔
主演：比约克
荣获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主角、最佳影片、最佳剪接。
杀人的场面在影片里可谓屡见不鲜，尤其是在警匪片、动作片、侦探片、悬念片和战争片里，杀人见血更是司空见惯。无论是《人鬼情未了》里歹徒慌不择路地击杀森伟，还是《兵临城下》里德国狙击手一枪一个干净利落地击毙苏联士兵，甚至是《杀手莱昂》里莱昂出神入画地杀人致死，比起《黑暗中的舞者》里莎曼杀死比尔，其对观众心灵的震撼，都是小巫见大巫。
这个场面是在影片播放过半以后出现的。
莎曼由于做工出了事故，被工厂老板解雇了。眼睛几近于失明的她怀揣着最后一笔微薄的薪金回到家，跟以往每次取回工资一样，习惯性地从隐密处掏出那只贮钱的盒子。这时，她发现盒子变轻了。再打开一摸，里面空空如也，钱不见了。她马上猜到，一定是房东比尔趁她不在，偷走了这笔钱。
于是，她走出房子，到对面去找比尔。她首先遇到的是比尔的妻子莲达。莲达出于对同性天生的敌意，故意说比尔不在。莎曼不与莲达纠缠，径直上楼要找比尔。不出莎曼所料，比尔果然在。莎曼向比尔述说自己生活的艰难，并告诉他这钱是为了治病攒下的，她要用这钱尽快让儿子做上手术，否则儿子的眼睛很可能会像她一样失去光明。比尔听了无动于衷。莎曼只好摸索着把钱拿到。
当她拿着钱走到楼梯口要下楼的时候，丧心病狂的比尔从抽屉里掏出了手枪。他知道莎曼看不见，就冲过去让她摸枪，表示如果她执意要把钱拿走，就开枪打死她。莎曼哭了，她哀求他放过她。比尔不但不放过她，还让闻声上楼的莲达去警车（比尔是警察）里拿手铐，他要逮捕来偷钱的莎曼。比尔握手枪的手夺回了莎曼的钱包，而枪不经意地转到了莎曼的手里。痛哭流涕的莎曼再去夺钱包，却怎么也夺不回来。情急之下，她本能地扣动了板机。
比尔中弹负伤了。处于意识失控状态下的莎曼猛然清醒，知道自己闯祸了，她泪流满面地去扶比尔。没想到比尔更疯狂，他一边要跑回来的莲达去报警，一边逼莎曼再开枪。莎曼只想要回自己的钱，她一手拿着枪，一手仍然去夺那只钱包。可比尔将钱包抓得死死的，就是不放。莎曼的精神几乎崩溃，她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又朝比尔开了几枪。然而，比尔没有死，他还是抓住钱包不松手。绝望的莎曼终于举起身边的铁盒子，犹豫再三以后，将它砸向比尔的脑袋……
戏剧也好，电影也罢，任何一个场面、场景，都应该是过去场面、场景的承接，就像长江之水，如果没有上游江段的特殊地理构成，就不会有三峡之奇观。莎曼杀比尔，仅从这个场面看，不得不杀的理由已经存在，但还不充分，如果结合前半部分已经展现的情节，则莎曼杀比尔，实在非杀不可。
这也就是《黑暗中的舞者》叙事的值得称道之处。莎曼杀比尔的场面，是一段故事的必然结果；而影片前半部分，可以说基本上都在为这一场戏作铺垫。由于这种铺垫很充分，很合乎情理，所以，当莎曼杀比尔的场面出现，我们不但不会认为莎曼凶残，反而会为她的被逼无奈，她的无助，她的可怜，她的弱小，洒一掬同情泪。
且看影片上半部是怎么为这场戏作铺垫的？
莎曼是捷克人，她患有先天眼疾，视力很差，而且医生说不久还要失明。她的这种遗传疾病不幸也传给了她的儿子小俊。她所以带着儿子从捷克到美国来，就是为了挣钱治病——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儿子。
为了挣钱，她除了在工厂做白班，还做夜班，同时还打零工，可以说是竭尽全力挣钱。她爱深自己的儿子，可当有人送她儿子一辆自行车时，她却老大不高兴。因为她明白自己所挣的钱也许仅仅够小俊做一次眼睛手术，自行车太奢侈了，她买不起，而平白无故地得到人家的礼物，与她自立、坚强、不贪财的做人原则是相违背的。
有一个叫谢夫的男人一直深爱着她，而她一直没有接受他的爱。她不是不想得到爱，而是她觉得不想因她和她的孩子连累谢夫。莎曼一直钟情歌舞剧，她曾经一度也参加歌舞剧的彩排，且在这方面表现得颇有天赋。但由于要挣钱为儿子治病，即使导演一再挽留她，她也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这一在别人是爱好在她却是精神寄托的活动，从此，她只好孤独地在黑暗中靠意念和幻想翩翩起舞。莎曼是一个命运悲惨的人物，同时，她又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她崇高的献身精神，由不得观众不钦佩。
就是这样一位可怜的女人，比尔都没有把她放过。比尔向她出租自己的“拖车房”，赚她的房租，还不止一次地向她借钱。当钱借不到时，竟卑劣地利用莎曼视力不好的弱点，侦察到她藏钱的所在，趁她上班之际，将她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攒起来的二千多块钱偷走。那不是一般的钱，那是莎曼生活的全部，是她对于生活唯一的希望，可以说那笔钱比莎曼的生命还要重要。
就是在这样的境遇下，莎曼把比尔杀了，成了罪犯。然而，在观众的眼里，恐怕她并不是凶犯，比尔才是。她不得不杀比尔，应该是观众看过影片以后必然得出的结论。
——原载《大众电影》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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