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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界】胡杨林:追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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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66

追忆父亲
河南西峡 胡杨林
01
近日,忽见父亲壮年时的一张照片,看到父亲的样子,泪水再一次湿了眼眶。父亲已离世27个年头了。那时,我只有29岁,自以为自己还没长大,满以为他会陪我长长久久,不曾想,病魔无情,他就那样毫无征兆,不言不语,撒手人寰了。那些灰暗的日子里,我常常暗自流泪,无处倾诉,只想独自躲进角落,或人迹罕至的旷野,放声痛哭……父亲留在世上的照片,印象中只有两张,一张是眼前这张,另一张是我们姊妹几个围着父母照的。父亲显然不惯照像,照片中他总是脸部僵硬,眼中全是苦难。他脑溢血突然离世后,猝不及防,因农村习惯,在停灵的三天时间内,需在棺木前摆放他的遗照,仓促间,翻箱倒柜,只找到这张合影照,只好把这张合照中的像片摘出来做为遗像。照片里,他眼中的苦难,便永远在我心里弥漫。我小时候,家里非常困苦,三间草房,每年都要割新草修补,往往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大大小小的盆盆罐罐,全部用来接漏雨,有时,一觉醒来,被褥全是湿的。冬天,我的脚后跟因冻疮而经常溃烂,以至于烂个洞,里面全是脓水,因为我脚上穿的,是妈妈做的布鞋,不能防水,那时根本没钱买胶鞋,又没有替换的鞋,下雨天踩泥淌水,脚都在泥水里泡着,焉有不烂之理。六个孩子,不高不低,全要吃饭,只有父母在挣工分,家中常年缺粮,衣服都是大的穿的不能再穿了,再修修补补让小的穿,做布鞋也就连基本的碎布块都难凑齐,能有一双鞋穿就很不错了。父亲就像一个老黄牛,再苦再累也不愿孩子受罪,常常天不明就起来做饭,饭做好了再到地里忙活一阵,等我们起来了,再到地里喊他回家吃饭。
02
父亲一辈子受到的刺激与苦难,常人难以想象。入过三次党,被开除过三次党藉,曾任职西峡莲花区委书记,“三反”“五反”时,被“反”回农村接受“劳动改造”,历经抄家、批斗等折磨,苦难伴随他一辈子。他从解放初一个正年轻有为、令人艳羡的国家干部,一下子跌入深渊,其中,他身心所受痛苦煎熬,不难想象。
父亲一辈子有两次重要机遇,因大家庭原因,没能把握住,造成他终生卑微困苦。小时候,常听奶奶和妈妈讲,解放初期,父亲历任初级社社长、高级社社长。一个南下的干部看中了父亲,后来回部队时,要把父亲也带到部队上去,爷爷和奶奶刚从大山里迁出来,害怕父亲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了,爷爷奶奶哭着加以阻拦,父亲是个孝子,最终没走。我常常想,以父亲的聪明和智慧,在部队历练后,他的人生必将会是另一番模样。第二次机遇,就是他到莲花区任职区委书记时。父亲亲弟兄五个,他排行老大,除了他和二爹出稍外,其他三个弟弟或残疾或智商有问题。我的二爹,解放后任我们北堂民兵营长,解放初期,还有兵匪骚扰作乱,所以民兵营长都佩有盒子炮。遥想当年二爹腰挎盒子炮,是何等的威风!只可惜,二爹缺乏自制力,他风光时,有许多女人追随他,或自愿,或半推半就,或不愿意,为此,“拔钉子”时,二爹被判刑入狱,当时在南阳监狱服刑犯人常有人饿死,爷爷恐怕二爹饿死,其他三个儿子又不堪重用,只好让父亲隔一段时间就到南阳去给二爹送吃的。这还了得!那时兴株连,父亲不但没和二爹划清界限,反而经常去看望,又正值三反五反运动时节,父亲因此受到牵连,在区委书记任上,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强制回北堂老家“劳动改造”。最难忘的,是我上小学时的一件事。那天,突然学校的大喇叭通知集合,站到操场上,方知是要集合去马营队,集体去看被轧死的南家小孩,忘了是谁告诉我,那小孩是被胡万国轧死的!我当时全身如坠冰窟,一直在发抖,恍惚中,随队伍来到轧死人的地方,车祸现场已人满为患,许多人都在围观,公安局已经介入,好奇的同学都在看被轧死的人,我却看到父亲站在路边,几个公安局的人正围着他问话,寒风中,我感到他是那么的单薄,似乎一直在发抖,我真想帮帮他,那怕拉拉他的手也行。所幸,由同坐在链轨车上观摩试车的大队支书作证,最后公安局确定,那个南家的小孩是自己从后边的链轨(履带)上偷偷爬上去的,父亲根本看不到。那时,农村极少见到车辆,大队买个“东方红”大链轨拖拉机用来耕地,父亲懂得机械,大队就安排他来开,刚买回来在路上试车,南家的小孩出于好奇,一路围观,看到链轨车上的链轨很宽,又不停地往前走,就偷偷从后边爬上去,酿成大祸。
南妈妈那撕心裂肺的恸哭,那不断到家来哭骂的场景,至今忆起,仍历历在目。当天中午,回到家里。妈妈强撑着做了午饭,让我们姊妹们几个吃了去上学,我心里象压着一块铅,沉重的难以呼吸,盛了半碗饭,只吃了两口,便再也难以下咽。
那些天,愁云惨雾一直笼罩在我家的上空。一天半夜醒来,睡眼朦胧中,突然听到父亲对母亲说:“如果不行,就把波娃(弟弟的小名)抵给他们做儿子吧。”母亲沉默无语,我吃了一惊――弟弟可是父亲的心头肉呀!弟弟小时候,冬天生怕他冻着,夜里都是父亲把他搂在胸口上睡的。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父亲怎会出此下策?虽然父亲最终并没因而受到任何处罚,但他对南家那个因年幼无知而不幸葬身链轨之下小孩的愧疚与悲悯,以及由此引起的巨大痛苦、刺激与伤害,可想而知!此事的最后,以南妈妈不要波娃而告终。

03
父亲仁义厚道,又极具大局观念,凡事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累及别人,所以名声很好,方圆几里认识他的人,都发自内心地说:胡大哥(胡叔)真是个好人。他脑溢血突然不在后,好多我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来吊孝,许多人连连说,好人不长命。父亲身体一直很好,很少生病和吃药,脑溢血猝然离世后,我们姊妹几个一时都难以接受,痛苦永远定格在1992年的正月初五。我记得他躺在冰冷的堂屋地上,我紧紧攥住他的手,任由那透骨的凉钻到心里,我想暖活他,我不相信我与他从此阴阳相隔。那时,我在五里桥乡政府上班,经常回家吃饭。记得他不在一段时间后,一天,我又回家吃饭,母亲正坐在灶火里烧锅,我扎好自行车后,站在门框边跟母亲说话,说着说着,我顺囗问了一句,“我爹呢?”母亲惊奇的扭头看我,我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在等她回话。突然间,电光石火间,我从妈妈的眼光中想起了什么,泪水奔涌而出,妈妈在灶火哭,我在门框边哭。可以相见,对于他的死,我是多么难以接受!多么不愿相信!多年后,逢年过节,兄弟姊妹几个聚在一起,酒喝到一定时候,不敢有人提起父亲,否则哭声一片,痛苦不堪。姊妹几个中,大哥的脾气秉性最像父亲,父亲的突然离世,在他心中造成深深的伤痛。他在水电设备厂上班,平时就住在厂里家属院内,离老家北堂有七八里路,有几次,他夜里在家里喝醉酒后,大嫂一家都找不到他,第二天醒来,他都是睡在父亲的坟旁,不知道他是怎样踉踉跄跄,一个人从县城摸黑跑到那个小山坡的。记得有一次过年时节,我们姊妹几个到外甥女家走亲戚,亲家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喝着喝着,不知谁又提到父亲,顿时欢声笑语变成哭声一片……多亏亲家夫妻俩厚道,不但没有埋怨大过年的在人家家里痛哭,反而一直陪着垂泪哭泣。至今想来,仍很感恩亲家一家人,他们都那么仁爱厚道,善解人意。
04
爷爷老家在双龙镇柏崖沟,解放后,爷爷这一支迁入五里桥北堂村,山里还有许多宗亲和亲戚。那时交通不便,连个自行车都很少有,山里的亲戚通过十八盘下来赶集,我们又住在路边,总要到家里坐一坐,尽管家里家徒四壁,一贫如洗,我们自家人都长年吃不饱,父亲仍然督促母亲出去借面借米,做一顿好吃的照顾来家的亲戚。借的面或米也是很长时间才能还上,父母经常为此生气,但下次再有远方客人来,父亲仍然催促母亲快去做饭。为此,山里的亲戚至今提起他,没有不感念他的。亲戚朋友,左邻右舍,谁家有了起梁盖屋、婚丧嫁娶大事小情,父亲总是会不请自来,跑前跑后,默默干活,或冲在最前,出力流汗,或赶紧慌忙打杂,修简易锅台、烧茶、馏馍……为此,他在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里颇受好评。犹记得外婆常常在众人面前如此夸赞道:“胡相公这人小义好啊!”……(相公一词,是个老词,是旧时老辈人对贤德男子汉的尊称。)三反五反运动后,受到严重冲击的父亲回北堂大队务农。后来,大队成立“电站”,其实也就是大队综合厂,位于坡根组,电站里有磨面机、榨油机、打米机、打糠机、拖拉机、铁匠铺,等等,另有卫生所和信贷点(农商银行代办点前身)。父亲聪明懂机械,所以就被抽到电站去上班。电站有个同事叫封保山,北堂三里湾人,和父亲年龄相仿,中年时不幸得病去世,留下瘦弱的妻子和四个年幼的孩子,他家里的困难,可想而知。为此,父亲经常瞒着母亲送粮送钱接济他们娘几个。家里的粮食只要让他拿到电站去加工,回来时准会少一些,那年月,粮食金贵,加之加工按斤收费,每次去加工粮食,妈妈都会用家里的秤秤好后再让父亲拿去,可是加工后拿回来时经常斤数对不住,开始时父亲经常扯一些理由搪塞,次数多了,母亲发现了端倪,生气也就在所难免。生活虽然困苦,我们姊妹几个在母亲眼里,仍如掌上明珠,让她的孩子挨饿,那是不行的。我理解母亲,也同情父亲,“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都是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心目中最可亲可敬的人啊!摊上此等事情,谁是谁非,怎好断定?
05
在我心灵深处,初中以前的岁月,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家里虽然很困苦,但父母的爱,犹如太阳照在我们身上。父亲犹如一座山,母亲则如一条清清的河。父亲不善表达,父亲的爱是深沉的。母亲的爱,则如和煦的阳光照耀着我们兄弟姐妹。母亲天姿聪颖,和蔼可亲,喜欢说笑,在她的影响下,我们姊妹几个都天性活泼,叽叽喳喳,争着说话,看谁声音高,家里整天充满了欢声笑语。我们姊妹几个从小学习都好,经常期中期末考试后,学校要给优秀学生佩戴大红花送回家,我们姊妹几个都是背着书包,戴着大红花,喜气洋洋地回家的。北堂学校有个老师叫乔思国,曾经感慨地说:北堂有两窝好娃,一窝是姨家弟兄五个,一窝就是我们姊妹几个,在那个艰难困苦的年月里,这成了父母最为骄傲和自豪的事情。后来果真如乔老师所预言的那样,继姨家大表哥张廷超考入河南师范大学,轰动北堂村后,作为一个弱女子,我先是以优异成绩考上县高中,继而又考入洛阳的豫西农专,成了轰动北堂村的第二人。
如今想来,仍感念父母的恩德。那时农村普遍贫穷,许多孩子上不起学,早早辍学回家,而我们家不管再贫苦,父母从没有说过一句让我们退学回家的话,而且,农村那时重男轻女,许多女孩只念了几年书就让回家帮助家里挣工分了,我们姊妹几个,只要能念下去,父母就会让我们一直念下去。如今我们兄弟姐妹家家都衣食无忧,生活美满,而且直到今天,只要我们都在西峡,三天两头都要见面聚一下,虽然仍如小时候一样,争吵常有,但还是马上和好,谁也离不开谁,这是父母亲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仰望天国里的父亲大人,愿您继续携手母亲大人,相扶相伴,相亲相爱,不再受苦受累,永远幸福安康!

作 者 简 介
作者:胡杨林
胡杨林(实名胡香平),河南西峡人,长期供职行政单位,现已退休在家,闲暇之余,以文作乐,丰富生活。
中州作家文刊编辑部
顾问:刁仁庆 徐文主编:张 静执行主编: 郑江涛副主编:高宏民 杨存德 赵建强审稿编辑:史锋华 袁荣丽 景自卫团队:赵红俊 鲁光芬范荣振袁荣丽 陈立娟 王华伟杨乐才曾权伟 孙光旭陈朝晖肖绍柱 张居军 贺保双王新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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