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才让，男，藏族，甘肃甘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协理事，甘南州作协主席，第二届甘肃诗歌八骏之一。已出版诗集三部。
张家界：轮回之地
【甘肃】扎西才让
1
天子山。从树林里出来，看到蓝天，和蓝天下的村寨，
有鸟在斜斜地飞，马也停止了奔跑，在河边饮水。
向大坤的女人把山腹打开，进入她一个人的宫殿，
山上草茎，它们的韧性比男人的漫长，比女人的心思更细，
不过还是腐烂在山里，剩下秃头歌女的裙摆，在宫门口招摇。
这个土天子回到房子里，他的女人仍旧没有返回，
他只好摊开山上白桦里的阴暗，让自己的心彻底潮湿，
以便他面对她的时刻，能够有冷漠的情怀。
然而他总是以失败告终，想想吧，
一个敢于与山长眠的人，怎么能够回到这人气弥漫的尘世呢？
她在兽类的乡村待得那么好，以至于早就忘记了：
她的肉身，尚是这爱欲统治着的山林里最明亮的东西。
2
在张家界，隐士收集柴禾，生火，试图点燃自己的激情。
或者支起大锅，烧开水，把欲望煮进去，让它们沸腾，
找到再次寄生的躯体。当他准备离开时，被苔藓滑倒了，
一下子就昏死过去。醒来的那天，听说已换了人间。
有人成立了合作社。隐士再也不能单干了，只好寻找伙伴，
没有人表示反对，大家都成了长着嘴巴的哑巴，
睁着眼，静了心，把双脚扎进土里，变成树的样子，
任凭东南西北的风傻傻地吹。隐士渴望自己能够睡过去，
但有人毁了他的梦，还捆绑了他的手脚，不让他从梦境里出来。
他大梦初醒那年，已经是80年代初。他看到自己婴儿般的躯体，
被一个身型微胖的女人抱在怀里。有个女孩也在女人的身边，
她叫她妈妈。隐士明白了：他又开始了新一次的轮回！
3
十里画廊，野花盛开，游人归来，南风缓缓低吹，
树木体内的哲学家，始终没想透阳世上的事。
他的枝叶茂密，他的呼吸细密，他的躯干坚硬如铁，
甚至他的月光，也比别处的更加温柔，更加多出智慧的羽毛。
十里画廊，野花盛开，游人归来，南风缓缓低吹，
山羊在悬崖上坚守，像打坐的白袍僧人，连胡子都白了。
山洞里住着蝙蝠夫人，她倒挂在突出的岩石下，
圆睁着黑亮的眼睛，就是不吭声，也不呼吸，像死了那样。
等它哧的一声飞走，不会碰到墙壁，也不会迷路，
只悬在空中，静止不动，鹞鹰一般，出现于第二天的晨光里。
十里画廊，野花盛开，游人归来，南风缓缓低吹，
一个被张家界的景色完全迷惑的诗人，刚刚目睹了新的黎明。
4
坐着飞机去张家界，见到了远方的城，远方的人，远方风景中的事。
诗人想留下来，可她说算啦。那就算啦，诗人回到故乡，
感觉心中的某个地方，空了，还有着铁锈的气息。
诗人不再回忆那趟旅行，只活在当下的困境里。
在梦里，有人喊他去金鞭溪，可他们却进了老屋场，在里头
待到夕阳沉下去。诗人给朋友说：“我可能走不出这个地方了，
我可能要被这里的美给毁了！”朋友不回答诗人的唠叨，
只仔细地研读者这个长命村的历史。他们回来后不久，
朋友又去了远方，后来再也没回来。诗人只好一个人去金鞭溪，
那里的水比他几十年的眼泪要多得多。
他注意到溪流始终紧随着他，仿佛他就是它的故乡。
他忽然明白了：或许在前世，他就是这里的某一株草木。
5
有人在去天门山的途中下了车。他改变了既定的目标，
在某棵树下，他感觉到疲倦，就坐下来。等他忽地睡着时，
那个脸膛黝黑的山神就到来了，盘腿坐在他身旁。
这山神吸着旱烟，看着自己管辖的江山，也发着呆，
后来，起身走了。睡着的人，梦见了妻子，
和不听话的孩子。还梦到一个面目模糊的老人，
黑着脸，在帮他教训孩子。对没出息的孩子，
他很是失望，以至于愤怒地醒了过来，
草地上空无一人，一只老鹰飞向山巅，另一座山的顶峰上，
也浮起了白白的月亮。此情此景，仿佛就在前世经历过，
他却实在无法想起来。月亮升上中空时，
这个被世俗捆绑着的人，忽然觉得好多人事……都不重要了。
中国当代诗歌选本–扎西才让诗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