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鲖鱼
王启亮
我的故乡在皖西北的边陲鲖城镇，102省道从中心穿越而过。镇政府的前面有一条流水湍急，水域宽阔，历史悠久的河流——陈河。河里孕育着一种截然不同的鲫鱼，鱼鳞金碧辉煌，煞是惹人喜爱！陈河水清澈涟漪，倒映着岸畔的房屋、垂柳等珍花异木。表叔家就住在河的北岸，河水在他家的门前转了个湾，水面愈加宽广。我自幼就住在表叔家里，是喝陈河水长大的，自然与陈河有着不解之缘。阳春三月，冰化雪消、万物复苏。沉睡了一冬的陈河渐渐地苏醒了！河冰融化，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水流，奔腾不息！岸上的杨柳泛绿，垂下万条丝绦；桃花、梨花、苹果花等竞相绽放，婉紫嫣红！此时，正值鱼儿们产卵繁殖的季节，无数大小不同的鱼儿浮出水面，在河边成群结队比赛似地翻着鱼身产卵，更有甚者，竟然跃出水面，降落在水边的坡岸上，翻动着尾巴姿意地弹跳着，在灿烂的阳光映照下，泛出金黄的光泽。这当儿，我和表弟陈生正在河边的野花丛中捕捉蝴蝶，蓦然发现正在岸边挣扎的鱼儿，急不可耐地跑过去伸手就抓，可那鱼儿比我们还机灵，就在我俩即将抓住的一刹那，居然来个鱼儿打挺，仓惶地跳入水中，摇着尾巴离去。我和陈生不甘失败，慌忙跑回家，用表叔特制的鱼网兜拿来捕那正在产卵的鲫鱼，然而，年幼无知没有捕鱼经验的一对玩童，却一无所获。盛夏，骄阳似火，热得人们都喘不过气来，陈河却成了人们消夏避暑的好去处。大人们收工回来，坐在河边的柳树下乘凉。陈河更是我们儿童的乐园，我和陈生以及附近一些小伙伴们脱得精光，纵身跳入清凉的水中。我们在水里畅快地玩起打水仗、捉迷藏的游戏。大家在水中各自施展着俯游、仰游、蛙游等游泳的技能，四肢不停地在水里游动，仿佛一条条鱼儿在畅游。累了，就来到岸边的浅水处休憩；渴了，就喝一口那清洁、甜润的河水。陈生领着我离开伙伴，游到了河岸的芦苇丛中去摸鱼。一开始，我由于没经验，总是抓不住。可陈生却双手从苇丛中抓起一条又大又黄的鲫鱼跑上岸。我向他讨教，他说：“抓鱼是一项技术活儿，要快、要狠，碰到鱼儿绝不能松手。”我尝试着又摸，果然抓到一条大大的鲫鱼。曾记得那是一个惯常的春日，我与陈生放学归来，不经意间发现一条大鲫鱼正在浅水里游动。我们俩便飞快地跑回家，放下书包，手持鱼钗跑过来。我夺过陈生手里的鱼钗，对准那鱼儿猛然刺去！心想，这回肯定扎住了。然而事与愿违，不但没扎住，反而我却闪入水中。我悻然地爬上岸。这当儿，表叔中午收工返回路过这里，一问，笑了起来。他说：“扎鱼时，要对着鱼身的下端猛扎才行！”我疑惑不解：“为什么？”他却说不出所以然。过后，我与陈生按照表叔的指教，亲自实践，果然奏效！我们一天抓住了几条大鲫鱼，美餐了一顿。稍大一点，我和陈生跟随着大人们垂钓。陈河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孕育着好多好多的鱼儿们。一天能钓上十几斤的鲫鱼，又加上表叔用网捕的的鱼，根本吃不完。表叔就拿到市场上出售，换一些零花钱。表叔是个捕鱼的能手，绰号“鱼鹰”。鱼网、鱼杆、鱼钗、鱼船等各式各样的捕鱼工具应有尽有。闲暇时，他就拎起撒网，来到河边捕鱼，每次都能满载而归。我们几乎每天甚至每顿都要吃鱼，吃鱼都吃腻了。表婶子每天不迭地忙于择鱼、煎鱼、炸鱼等，势必会产生烦恼，叫苦不迭！一日，表叔将捕获的一筐鲜鱼带回家，表婶却不耐烦地发起牢骚：“你想吃你做，反正我是不吃也不做！”表叔只好亲自下厨学着做。久而久之，他竟然练就了一手烹饪的好手艺。我们吃着表叔烹调五味的糖醋鱼、煎烧鱼、清蒸鱼、清炖鱼、红焖鱼，吃得津津有味，那味道独特，弥齿留香！我曾突发奇想：表叔有如此的烹饪技术，开个鲖鱼馆，不比卖鱼挣钱多吗？在一次晚饭后，我把这一想法说给了表叔。可他却说：“俺是个农民，只会种地、捕鱼捞虾的，没做过生意能行吗？”我给他打气：“啥都是学的，你就试试吧！你会捕鱼，会烹调的手艺，何不发挥你的特长呢？”表叔抱着试试看的念头，在鲖城集上的回民街路口租赁了三间门面房子，开起了“鲖鱼餐馆。”初开始，为了招揽顾客，只收成本费。人们不理解，可他却满不在乎地说：“鱼是咱自己捕的，菜肴是我亲自做的，反正是‘本家娘打本——不要本’！”凡是吃过表叔烹饪鲖鱼的人都赞不绝口，称味道鲜美，独具一格！这消息不胫而走，鲖城方圆十几里的人都慕名而来品尝，开张不到三个月，顾客盈门，生意红红火火！一年后，表叔赚了不少钱，腰包鼓鼓的，居然买下了这三间门面房子……每天的半晌、傍晚时分，顾客散尽，表叔才能有空余的时间。但他却闲不下来，他让表婶看着饭店，惯常地划着小船，张网在陈河里捕鱼。我与陈生心疼他，在节、假日里总会帮他划船捕鱼。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我和陈生坐在船尾，快活地摇着双浆，表叔站在船头不时地张网捕鱼。我们纵情地唱起在学校刚学的一支歌曲：让我们荡起双浆，航行在清清的河上……歌声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久久地回荡。坐在船上，我极目遥望，夕阳西下，晚霞满天。那五彩缤纷的晚霞宛若一朵朵盛开的鸡冠花映在河水中。表叔立在船头，稳操胜券，张开网在河面上捕鱼；一队收工的农民荷锄而归；岸上炊烟四起，袅袅地升向天空；一群鸟儿从远处飞回来归巢，在河水中投下美丽的倩影，俨然一副渔歌唱晚的优美图画！遗憾的是我当时年少幼稚，不会作画，更无摄影器材，无法留下这一难得的自然景观……后来，我考上师范学校，跳出农门。毕业后分配到远方的都市工作，毕竟回故乡的机会少了。然而故乡的人、故乡的水、故乡一切的一切，仍时时刻刻地萦绕在我的脑际，不能忘怀！夜间无数次做梦重返故乡，梦见故乡陈河里的鲖鱼以及表叔开的“鲖鱼餐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因执行公务驱车回到梦寐以求的故乡鲖城。我边驾车边绘声绘色地向同行的几个同事炫耀：我的故乡鲖城有一条古老的陈河，河里野生的鲫鱼浑身金黄，俗称鲖鱼，街上有一亲戚开的“鲖鱼餐馆”闻名遐迩！凡是来鲖城的人不吃该馆的鲖鱼，你会后悔一辈子！经我这一宣传鼓动，大家却异口同声地说：“你必须带我们光顾品尝！”可当车辆驶进鲖城镇境内，冷不丁，嗅到一股刺鼻的恶性臭气！不知是从何处散发的。车辆在表叔的“鲖鱼餐馆”前面停下来。我顿时惊呆了！餐馆里冷冷清清、鸦雀无声、空空如也，表叔无精打采地坐在门外的一张椅子上。见我们走来，他动作缓慢地站起身。我惊诧地问：“表叔，饭馆不开了？”表叔的两眼黯然无光，痛心疾首：“唉，关门了，没有鲖鱼咋开呢？”我疑惑不解地：“咋没鲖鱼？陈河里多的是！？他仰天长叹了一声，喋喋不休地发泄着满腹的牢骚。
“鲖城周围有大大小小的二十多家皮革厂，加工生产半成品蓝板皮。加工后的化学品废物、皮张残渣、污水等源源不断地流入陈河内，大有“百川归海”之势！陈河的水遭到严重污染，一开始，由清变浑浊，再由浑浊变乌黑，臭气熏天！鲖鱼都被污水呛死光啦！”说着，他气愤地朝空中一挥手：“走，带你们看看就知道了。”我让表叔坐在车内，驱车向陈河驶去。刚一下车，一股恶性尸体腐烂的臭气迎面袭来，大家几乎被熏倒。陈河里的水似乎墨汁，水面飘浮着一层层的垃圾废物。一阵狂风袭来，尘埃飞扬，河边垃圾堆上的塑料方便袋被卷入空中，四处飘撒！这里的土壤也受到严重污染，几乎所有的树木枝叶泛黄枯萎！有几棵粗大的垂柳叶子落尽，留下光秃秃的枝条随风摇曳。眼前的景况令人触目惊心！我不禁想起一位环保科学家发自肺腑之言：人类是地球上最大的癌细胞。不是吗？你看，远在咫尺，近在眼前！过后，听表叔打电话说：“环保专家来过当地进行环境检测，检验的结果不容乐观。镇上的水源、土壤各项指数超标，自然资源遭到严重污染！专家们扼腕叹息：‘自然环境与自然界中的生物休戚相关，直接影响着生物的生存与死亡！’可不是呢？近几年当地癌症的发病率居高不下，青年人的身体亚健康，鲖城镇今年征兵体检无一合格，全部是肝脏肿大，镇里分配的征兵指标，只好由外乡镇的青年来弥补。”我听后却不寒而栗！今年深秋的一天，我有幸参加了市文联组织的“颍淮作家群赴临泉创作采风”活动。临行的前一天夜晚，我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地不能入睡。脑海里总是浮现出童年时代在陈河里捕鲖鱼的往事，却挥之不去！好不容易入睡，但梦中仍然是“鲖鱼”。天高云淡，秋风送爽。我们一行十多人乘“丰田”面包车从阜阳出发，车内荧光屏上导航的终点站显示着“鲖城”的字样。一路上我心潮澎湃，思绪万千：阔别多年的故乡鲖城应该有新的变迁吧？陈河应该得到环境整治而另有一番景象吧？河里应该生长着鲖鱼吧？……“丰田”箭一般地在102省道上疾驶，不多时就进入鲖城境内。我坐在车前面的副驾驶座位上，视野广阔，前方的景物一览无余。记忆中那坎坷不平、拥挤的街道不见了，展现在眼前的是宽敞、平坦的沥青大道，交通标线醒目，交通标志设施齐全，路两边安装有路灯。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车辆、行人有序地分道行驶。其次是大街两旁的瓦房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楼房。商埠林立、商贾云集，好一派热闹非凡的街市。面包车驶进镇政府办公大楼前面，陈河岸边的停车场内停下。我走下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陈河的水碧波荡漾，映着湛蓝的天空。河里几只野鸭畅快地游来游去，水面上不时地跃出那金黄的鲖鱼。一个个垂钓者正手持鱼杆，悠然地坐在临水岸畔的小马扎上专心致志地看着那红色的浮标。那上钩的鲖鱼儿被不时地甩出水面。岸上的一棵棵香樟树华盖如伞，生机盎然！河的两岸是清洁、平坦的柏油路；路的两边安装的是太阳能路灯；路边植着四季常青的风景树；河岸的不远处是一幢幢小洋楼，错落有致！陈河的北岸有一高耸入云的水塔；与水塔作伴的是污水处理厂。陈河的南端建一广场，广场内辟有停车场、游乐场，游乐场内设置有各类的健身器材。紧挨着游乐场的北端是环保的公共卫生间……我目不暇接，不禁由衷地赞叹：好一派环境优雅、风景宜人的乡镇风光！忽然，一辆“奥迪A6”豪华轿车风驰电掣般地驶到河畔骤然停下。从车内走出一位熟悉的身影，我凝眸望了望，惊喜地喊道：“陈生表弟！”陈生一看是我，喜形于色！张开双臂把我抱起来：“表哥，你是来这里采风的吧？”我欣然地点了点头。他满脸喜气：“镇政府打电话，说市里采风团来这里采风，特意安排我预备两桌当地特色的鲖鱼招待！”说着，他打开后备厢，立即取出撒网来。我随表弟来到陈河边，只见他娴熟地张网捕鱼，拉上来几条活蹦乱跳的鲖鱼。继而又撒了几网，捕了一大桶鲜活的鲖鱼。我余兴未尽，跟随陈生驰车来到他家开的鱼馆。一下车，吸引我双眸的是一幢四层豪华的楼房。一层的大门前悬挂着一匾额，红底金色的“鲖鱼餐馆”四个大字赫然醒目！楼房的一二层是餐厅，桌椅是置换一新的高档红木家具，除我们采风团包厢的两桌外，其余的房间坐无虚度。只不过厨师换了。表叔年迈，显出一副老态龙钟的神态，他正不迭地指挥着几位年轻的厨师烹饪系列菜肴。而今的鲖鱼系列菜肴大有改进，从色、味上堪称一绝！农村的环境整治与创建，带来了故乡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看，母亲河——陈河的水更清了，河上的天空更蓝了，销声匿迹多年的鲖鱼惊现于世，又见鲖鱼！
作者简介
王启亮，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阜阳市作家协会会员，颍州区作协理事。自由酷爱文学，2004年开始写作。短笔小说、散文散见于《中国文学》、《西部散文选刊》、《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天府作家》、《新安晚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二百多篇，作品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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