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青铜文明的结晶。在我国古代,它曾广泛运用于政治、文化、艺术、宗教、礼乐等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具有丰富的艺术表现力,成为中国古典音乐的代表。
古人早就说过:“钟,音之君也”。(《淮南子·本经训》)“凡钟为金乐之首,其声一宣,大者闻十里,小者亦及里之余。故君视朝官出署必用以集众,而御饮酒礼必用以和歌,梵宫仙殿必用以明摄谒者之诚,幽起鬼神之敬”。(宋应星《天工开物》)。可见,钟声不单纯是一种物理性的撞击,而是艺术乐章的奏鸣,它既可用于召唤群臣威临天下的政治场合,也可用于移风易俗的礼乐教化;既可以是“御饮酒礼”的“和歌”,也可以作为宗教祭祀活动中的主旋律,代表着人类对神的诉说,传达着神的“言语”,而“幽起鬼神之敬”。钟声,这“音之君”的空阔嘹亮、悠扬久远的鸣响,是超越一切乐音之上的乐音,它有很高的艺术品位和感染力,更有着丰富深遂的历史内容、涵盖力量和多方面的特殊功能。
正因为如此,作为对大唐盛世的社会生活、时代气氛和人民情绪的反映,《全唐诗》(含外编》)中共有280多位诗人写到钟声,具有钟声意义词语共出现1206次,陈子昂、王维、盂浩然、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隐、元稹、刘长卿、韦应物、贾岛、温庭筠等等著名诗人更是无一不写到钟声,“欲觉闻晨钟,令人以深省。”(杜甫《游龙门奉先寺》)“何时最是思君处,月入斜晓晓寺钟。”(元稹《鄂州寓馆严涧宅》)“孤村树色昏残雨,远寺钟声带夕阳。”(卢纶《与从弟瑾同下第后出关言别》)作品很少的张继靠一首《枫桥夜泊》而名垂千古。连唐代的最高统治者也常吟咏钟声:“羽旄飞驰道,钟鼓震岩廊”(唐太宗《正日临朝》);“前庭列钟鼓,广殿延群臣”(唐德宗《中春麟结殿会百僚观新乐诗》)。正如《荀子·乐论》所说:“钟鼓道志,琴瑟乐心”。钟声抒发着诗人们在人生旅途中种种感悟、离情别绪、追求嗟叹,也可表现出他们的浑融高古、耳目澄清的精神愉悦或清凉旷远、飘逸出尘的淡泊情怀。钟声在唐诗中成为一种耐人寻味的艺术意象,展示着唐代诗人丰富的内心世界,表现出唐代独特的审美风韵。
正当晚唐诗人罗隐(公元833—909年)在吟咏着 “十年别鬓疑朝魄,千里归心暮晚钟”,晚唐诗论家司空图(公元837—908年)在《诗品》中用“太华夜碧,人闻清钟”的意境来象征神游太空、静绝尘缘的高古风格的时候,远离长安数千里的云南大理——美丽的苍山洱海之间,也响起了沉洪雄浑、悠远清澈的钟声。这就是崇圣寺的钟声。
崇圣寺建于唐代开成元年(公元836年),位于苍山脚下大理城北约一公里。寺基达方圆七里,有三阁七楼九殿百厦、屋八百九十间。当时南诏正是佛教鼎盛时期,被称为“妙香古国”,崇圣寺是苍山十九峰所有寺庙中最大的,又处于中心地位,被称为“佛都”。崇圣寺内的五件重器,是南诏的国宝。鸿钟和至今屹立在苍山脚下的三塔就是其中最大最著名的两件。三塔主塔名千寻塔,高69.13米,与大寺同时建成。其余两塔各高42.19米,建于宋徽宗时代。鸿钟铸于南诏建极13年(唐懿宗咸通元年,即公元871年)分上下两层,每层六面。上层每面高2.5尺,宽2.2尺;下层每面高1.3尺,宽1.7尺。钟置于三塔正西面的胜概楼上。楼雄伟壮观,与三塔相映生辉:“嵯峨宏敞,八窗洞达,千村烟火,百里田畴,山色海涛,空于一览”。胜概楼上有一副楹联热情生动地表达了人们对这楼塔相称、巍然相配的胜景奇观的惊喜和感叹:“伟矣,其苍洱大观,到此邦才知此地;果然,是西南名胜,非斯塔莫称斯楼。”
对胜概楼上的这口建极大钟,徐霞客游记形容它“径可丈余,而厚及尺,其声闻可八十里”。大钟一响,苍山三百六十寺的钟声相继应和,那浑融洪亮、悠扬宛转的肃穆之音缭绕于苍洱大地,使人在“钟磬清心”的精神愉悦中体味着佛家的意趣和生命的永恒。“万古云霄三塔影,诸天风雨一楼钟”。千百年来,玉柱凌空,云端总是矗立着三塔雄伟壮丽的身影;满天风雨,迷濛苍茫,一楼钟声总是浑厚深沉而又激动人心地传向四方。
历代有不少诗人曾写到崇圣寺的钟声。元顺帝时在云南任宜慰司的罗观,写过一首《五华楼》:“世祖平南九十春,苍山花木几枯荣。晓寒海气连云湿,夜静钟声带月明。满目微茫疏雨寺,几家篱落夕阳城。不堪楼上吊今古,断雁西风两袖清。”五华楼今已不存,旧址在大理城西,就在崇圣寺旁边,唐大中十年(公元856年)为南诏劝丰佑建,以会西南夷十六国。楼方广五里,高百尺,可容万人,元世祖征大理时,曾驻兵楼前。静静的夜晚,明媚的月光下,诗人感到崇圣寺的钟声更显得空灵澄明、清凉淡远。明代诗人谢肇淛的《一塔寺》(“半岩雪照双林曙,上界钟催万户开”)、和清代白族诗人师范的《月街吟》(“十九峰撑晴云里,晨钟夜柝声相倚”),也从不同的角度写下了他们对崇圣寺钟声的体味和感受。可惜,到十九世纪中叶,我国内忧外患,胜概楼在战火中被毁,建极大钟也不知去向。
我是听着苍山的钟声长大的。当然不是崇圣寺的钟声,而是圣源寺的钟声。圣源寺在大理城北庆洞村,距古城约15公里,距离我出生的小镇喜洲约五公里,始建于元代。寺北有“爱民皇帝”本主庙。南有元代观音寺。大殿建筑高大宽敞、庄严宏伟,殿内原有三世佛,每一块天花板上都绘有佛教故事的图画,一排格子门上刻有《白国因由》的故事。寺内有明代白族学者杨黼用汉字记白语写的《词记山花·咏苍洱境》碑(今存大理市文化馆)。圣源寺的钟只有一公尺多高,比建极大钟小得多,但声音仍传得很远。记得小时候,听悠悠的钟声从远处飘来,飘在绿野碧涛之上,荡漾在苍山洱海之间,是一种很安逸美好的享受。“寻空静余响,袅袅云溪钟”。每天早晨醒来,就听到那余音缭绕,时有时无的钟声,似乎来自神秘遥远的云天之外。“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林岭静闻钟,尘心洗几重”。童年的心灵从钟声里听不出什么禅思梵意,但在静静的夜晚,溶溶的月色中,悠远清澈的钟声所传达出的神妙的天韵,却也使我在感到安详、宁静和沉醉的同时,常常产生许多如梦如幻的遐想……
离开家乡四十多年了,没有再听到苍洱间那熟悉亲切的钟声,虽然这中间曾多次回去或路过,也始终未能再去圣源寺看看,不知道那口每夜以它悠远的钟声送我入梦的钟,至今还在不在
1996年,大理市人民政府决定重铸建极大钟,并于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祖国怀抱、洗雪百年耻辱之后的第一天撞响。重铸之建极大钟由北京博物馆根据史料设计,由南京晨光机器厂铸造。铜钟之图饰花纹分上下两层,上层为六幅波罗密图案,下层为六幅天王像。钟高3.86米,直径2.138米,重16.295吨。为中国第四大钟,云南第一大钟,又是我国从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所铸的第一大钟。钟楼建于三塔公园内,即当年的胜概楼原址,背靠苍山,面对洱海。仿唐代建筑,恢宏庄重,雄伟壮观。楼高19.97米,取香港1997年回归祖国之意。钟楼三塔,互相映衬,大钟高挂,苍洱增辉。
我怀着异常兴奋的心情,冒雨驱车赶回故乡,参加了在大理崇圣寺三塔公园内举行的,以大理各族人民热烈庆祝香港回归为主题的“撞响建极千年大钟,欢庆香港百年回归”庆典。
1997年7月1日上午9时,正当举世瞩目、普天同庆,从中华大地到五洲四海,全世界的炎黄子孙都为香港回归祖国而纵情狂欢的时候,在大理崇圣三塔公园内,那蒙在钟楼门口和大钟上的巨幅红绸,也在礼炮声中被徐徐揭开。金光闪闪的大钟被撞响,一下,两下,三下……沉洪雄浑的钟声和鞭炮声、欢呼声响成一片。“黄龙”、“青龙”、“黑龙”、“花龙”……六条“龙”在钟楼前的广场上欢腾起舞。公园内外,成千上万穿着五彩缤纷的民族服装的各族人民,以及苍山十九峰、洱海千层浪,都沉浸在一派喜庆、欢乐、沸腾的热潮之中。
这是我国各民族万众欢腾的大喜日子,也是苍山洱海千载难逢的盛大节日。建极千年大钟重铸于1997年,并于香港回归祖国之日,洗雪百年国耻之时撞响,不仅激动人心地表达了大理州各族人民欢庆香港回归、珍爱祖国统一和民族团结的火热情怀,而且也耐人寻味地象征着、标志着我们民族的振兴、中华的崛起和一个新纪元的到来!
苍洱的钟声,是大理州各族人民的心声。我想起当年曾挂在胜概楼上的另一副楹联:
“大叩大鸣,小叩小鸣,普觉梦中之梦;一声一佛,千声千佛,遥闻天外之天。”
1【作者简介】晓雪(1935——),原名杨文翰,白族,云南大理人。1952年8月发表第一篇短文。1956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论文《生活的牧歌——论艾青的诗》1957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是我国第一部系统评论艾青的专著,也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部现代作家论。著有诗集、散文集、评论集32部和《晓雪选集》6卷。论文《我国当代少数民族诗歌》、长诗《大黑天神》、诗集《晓雪诗选》、诗论集《新诗的春天》、《诗的美学》、《诗美的采撷》先后获全国奖。有些诗文被翻译成英、法、意、西班牙、缅甸、泰国等国文字和维吾尔、哈萨克、朝鲜、蒙古等我国少数民族文字。1996年获意大利蒙德罗国际文学奖特别奖,2003年获第五届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研究突出贡献奖,2010年获中国当代杰出民族诗人诗歌奖,2012年10月获王中文化奖,2014年4月获国际诗人笔会授予的中国当代诗魂金奖,2014年11月获纽约东西方艺术家协会授予的终身成就奖,2015年12月获中国艾青研究学术峰会授予的艾青研究突出贡献奖,2016年6月获第七届湄公河文学奖,2017年9月获百年新诗贡献奖,2017年11月获中国新诗百年全球华语诗人诗作杰出贡献奖。1979年以来历任中共云南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云南省文联党组副书记、副主席、云南省作协主席、中国人民对外友协云南分会副会长、中国作协第三、四、五、六、七、八、九届理事、全委会委员、名誉委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会会长、名誉会长、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名誉会长、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副会长、国际诗人笔会主席团委员、副主席、云南文史研究馆馆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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