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日记之五
棉花堡,有温泉,有像棉花一样的山丘,有棉花一样的山丘像城堡(帕穆卡莱之遇)
早晨从爱琴海海滨小城库沙达瑟去内陆小镇帕穆卡莱。导游到车上就说,这是中国游客最爱的地方。他说,中国人对废墟啊、遗址啊,往往不感兴趣,中国人热衷山水风光,对中国游客来说,那就是最好的地方了。帕穆卡莱,还翻译成棉花堡,有温泉,有像棉花一样的山丘,有棉花一样的山丘像城堡。而我对棉花堡却没有多大期望,国内哪里没有温泉?哪里没有石灰岩地形?国内的有多少鬼斧神工的石灰岩洞穴,那些“钙华”多像琼楼瑶池?我心里暗自把帕穆卡莱与我们四川的九寨黄龙相比,它难道能与它们相比吗?昏昏沉沉四、五个小时,随车子颠簸,正在梦乡之时,导游把我们一一唤醒,说,快到了,前面山上半山腰垂下的一大片白色的岩体就是。
汽车渐渐驶进,就在山脚下了。抬头一望,确实很平常,白色的山体,白色的山崖下,有一池清水,远远望去,山崖上面有一些人在行走,不过蓝天白云,那辽阔的天体背景却是给人心旷神怡。中午简单的用完餐,上路了,是汽车盘旋着把我们带到山上。是啊,正如我所料,极平常的景色。山崖边缘处,一层层像梯田,山水流下去,溢满一层,又溢满一层,一层层山水流淌下来,是很有特色,白色的岩石,淡蓝色的水,但也不至于让我激动。我还在心里把它与黄龙的景色相比,黄龙也是亿万年的石灰岩与水相激荡、溶合,结成钙华,五彩缤纷。还有,国内云南的翠荫峡下的岩洞里,在其洞穴的深处,也有这种钙华凝成的层层梯田。导游说,有兴趣的话,可以下水去走一走,体验一下,他说,这可是很有名的温泉啊。大家纷纷放下随行的挎包、背包,挽起裤管,脱了鞋袜。我呢?行了吧,我说,我就不下了,替你们拍照哦、看行李。
过了好一会,他们都上了,说很舒服,水底滑滑的,都是些细小软泥。对我说,不下到水里是可惜的,要不我们等你?你下去一下,也感觉感觉?我望着远处,看到有一些废墟、遗址一样的建筑残留在哪里,有一种苍凉感直逼人心,就提议到,我们还是去那里看看吧。后来,就这样,我们一家三人就在山头自由闲游了。与以弗所遗址所见到的一样,巨大的石块,-﹣方整的、残缺的、布满苍苔的石块,散落在一处处,石柱,巨大的石柱,-﹣ 希腊风格的、拜占庭风格的、罗马风格的石柱,有孤零零竖着的,有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的,还有拱门、拱桥、长廊、庭院,有的清晰可见,有的依稀可辨,还有散乱的石棺,各种形状,东倒西斜,还有几处石棺小屋,斑斑驳驳,孤零零地矗立在悬崖边。这是什么地方?如此苍凉?我们不停地向北走去,这些惊心动魄场景越来越多。拍照不停的拍照,说实在的,特洛伊、以弗所的没有给我这么震撼,这种震撼不是那种能让人歇斯底里叫喊的澎湃,而是内心深处会被颤抖又发出处声音的那种茫然般的震动。
没有人跟上来,只有我们三个人在那神秘的、苍凉的废墟里游走。这个山顶多辽远啊,似乎本身就是一个孤独的世界。虽然我们的南面就是悬崖,白色的悬崖,被称作像棉花一样的城堡,城堡下面就是我们来的道路,道路前面是一片平原,平原那一头,就是代尼兹利城,而越过代尼兹利城又有一抹远山,山尖处是皑皑白雪。阳光照耀在上面一片金光。但我们前面,另一个方向,却是黯然、冷瑟,却不阴森,好像有无数的谜等待我们去解开。
这时,妻女不愿再向前走了,一再催促我返回。罢罢,我只能跟着她们回头,返回,但是不忍还是一再几次回首。来时因为好奇,并没有感觉到走了多远,回头路,精疲力竭,好像路远了许多,快到团队集中地方了,可又看到远处有一处废墟场景,人影晃动,好像是露天剧院。我与女儿欲前往,妻子不愿,我们说,你就在原地坐下等我们吧。我们前行,妻子又跟了上来。半途遇见一神庙废址,进入,出来,女儿说,不去了吧,妻子却说,不去?可以,你坐在原地等我们。我们继续向前,女儿又跟了上来。当我们气喘吁吁爬上一个山头时,异常兴奋,真是一个露天剧院,沿山势而建,整个剧院向一个口张开的巨大喇叭,我们坐在喇叭口的剧场石凳上,向下俯视,下面的喇叭底就是舞台,我估计有恐高症的人是不能如我这般倾出身子探望的。这是公元前二世纪帕加马王朝时建造的圆形剧场,能容纳15000人就坐。直至现在,仍在使用,此时,我只有感慨。
这么一个地方,真出乎我所料。下山,来到住地,就在山脚下,温泉到处流淌,饭店有一处露天温泉浴池,是免费场所。夕阳开始西下时,我们大家开始浸泡其中,泉水并不清澈,昏黄,因为含铁量很高,近乎红色,被称为红色温泉。坐在池底,我的思绪却泛滥了。因为到达饭店以后,我赶紧上网查阅资料,弄清楚帕穆卡莱人文的、自然的来龙去脉。我这才知道,这是一处“圣城”,有两千两百多年历史,朝代更替,经历无数战争、地震、瘟疫,最后不得不废弃。其实,我对这些原委兴趣不大,历史已随风而去,我今天所感受的是历史遗留下来的场景给我的感受。那些山头古墓,竟有一千多座,我们下午曾所走的残存大道,被称为石棺大道。今天傍晚,假如我们再迟一点返回,那个血红的余晖,照在是坟墓我们以为不是坟墓的断石残碑上,晚风吹拂,万籁俱静,只有我们自己,就这样静静地走在其间,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
我想起曾看徐志摩游历欧洲的散文,他说去游玩山水名胜,最好一个人独行,朋友、恋人、家人同行,都不行。他的意思好像有两个,一是说与朋友、恋人、家人同行,相互依恋、牵挂,不会真正的投入风景,二是说与朋友、恋人、家人同行,会受牵制也不能真正的投入风景,真有道理。一个人的时候,可以随性、可以率性,或歌、或萧,或坐、或躺,以真正地融入自己想要融入的。
半坐半躺在温泉水池里,天色也开始暗淡,夕阳也越来越低,水池里水的颜色,也随之变化起来,在淡淡的朦胧中,一会儿黄玉色,一会儿玛瑙色。忽然我明白过来,我们上山看棉花堡的时间不对,接近傍晚的时候才最佳,天空的云彩映在大小高低不同的梯田似的水池里,不同的方位、不同的角度,水的颜色各个不同,加上晚霞瞬间的变化,池水更幻化成童话般的美景。我还明白过来,我们观赏的方式也不对,在山上俯视、在山脚仰视,我们没有深入其中,真正的充满魅力的地方,在偏僻处、在险要处,而我想当然、自以为是,如何能领略棉花堡的妙处?棉花堡、废弃的圣城、以及这里的天体环境是融为一体的。美丽的棉花堡、庄严的圣庙、喧嚣的剧场、让人赤裸其身的热气腾腾的澡堂,与就在近处的森森墓道、墓园,是多奇妙的组合?
天终于暗下来了,所有的一切都融入到了黑暗之中。今天有所得也好,有遗憾也罢,也都已过去。尽管这样劝慰自己,但是心里仍是或多或少有些纠结。帕穆卡莱是热情的,也是冷峻的,更是忧郁的,我只是见到了它热情的一面与冷峻的一面,但它忧郁的一面,我没有见到,我以为帕穆卡莱最高贵的品质就是它的忧郁,历史的忧郁、现实的忧郁、人性的忧郁,孤独以后的忧郁,或许就在夕阳西下,太阳将落未落的那一刻,就在石棺大道上,就在只有一个、两个人踯躅的时候,它就将显露。我们已经错过,我不知道是我错过了忧郁的帕穆卡莱?还是忧郁的帕穆卡莱错过了我?想到此,不能再想了,回房,上床,我会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