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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于网络 编辑：多多
刺槐泪弁语引言刺槐赋
黄淮大平原，有个平等县。黄河留故道，自西向东弯。故道生刺槐，沟坎都长满，刺槐防风沙，护农保丰产。六八刺槐发，生了于老三，九二刺槐茂，老三读农校，九四刺槐艳，老三上了班，一五刺槐黄，老三进了监。夜夜长叹息，日日泪洗面，抬眼望青天，戚惶又茫然，低头问刺槐，哪里去喊冤……
八
冗长，但解气的庭审终于结束了，法警把我暂押下去。就在我转身欲走的一瞥间，我看到了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就坐在我身后不远的旁听席上。我鼻子一酸，不顾法警的阻拦，快步就跑，朝父亲奔去。父亲则颤颤巍巍地赶紧站起来，握住了我的手,老人家泪雨纵横不能言语——我哭着喊了声：“爸爸！”刹那间，泪水把我淹没。
“要坚强！”当法警推着我离开时，只听见父亲说这一句话。
回到202号牢房， 那一夜我又失眠了。白发爹娘在法庭上与我相见的情景，始终在我脑子里回旋萦绕，无法散去。＂亲有疾，药先尝，昼夜侍，不离床……＂躺在牢房的大铺上，我默诵着古人的文章，泪水恣意横流。2016年是农历丙申年，我四十八岁，已近于知天命，却依然让父母牵挂伤怀，真是大不孝。如果我走了，父母会如何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将是怎样的伤悲？好可怕吆！我不敢再往下想。
我给自己准备的送老衣就在枕包里，我把它掏出来用手反复压反复压。当触摸到那块儿小补丁时，我忍不住低声啜泣，慈母手中线，儿子去时的衣……午间，法庭的廊道上老母亲伸着双手，撕心裂肺的哭喊如临眼前……我犹豫了。我在悲伤和痛苦的揉搓中挣扎，在激愤与理智的夹缝里徘徊，终于我妥协了。
从被子的棉絮里，我掏出那个珍贵的小纸包和写的短信，觉得给领导的尚有用，就把写给妻子的信连带小纸包都丢进马道的便池内，冲走了。爹娘的呼唤，令我重生。
不能于悲愤中死去，就必须在屈辱下偷生。我又成了游走于疯癫边缘的祥林嫂，不厌其烦地向人家述说我的冤情，唠叨我与恶人斗争的故事。
＂站长，你有文化你会写，咋不写写呢？实话给你说，我都听烦了！＂一个牢人忠告我说。
是啊，孟令财也说让我写，我是气昏了头了或是当局者迷呀，于是我就给自己打气，寻找书写的勇气。
拿破仑曾说，一支笔可抵得上三千支毛瑟枪；白俄罗斯的阿列科谢耶维奇，在她的《切尔诺贝利的祷告》一书中说：＂只有小人物的声音，才能让我们更加接近世界的真相。＂我是一个最基层的风尘小吏，我最能讲述事件的始末。同时我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农艺师，终日奔走在乡间田垄的小知识分子。小知识分子勉强也算是知识分子吧，一如谁说的，我的声音是微弱的，但我愿意用这样微弱的声音，替那些卑微的人说话，告诉人们我看到的，亲历的基层社会的不合理现象，并引起人们的思考，知识分子是代表社会良知发言的人，这是他们的天职，他们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就成了推动正能量不断前进的滚滚洪流。
还有我的太祖母、祖母和父母亲，他们历经兵燹匪患，政治运动，自然灾害，不论经历怎样的富贵荣辱，苦难人生，他们都能从容面对，养徳远害。他们说的话，做的事，所具备的一般人不曾有的大气与开阔，都是我生命之穹中的璀璨星光，照彻我行将枯败消弭的魂灵。我的血液里流淌着他们的基因，我不能脆弱。命运走过千山万水，也许才能宁静祥和。我一定得写。吾笔写我心，我言诉本真，此为初衷，之后亦是我为生及写下去的动力与理由。
真就动笔写，却又非易事。我是牢人失去了自由，尽管时间与劳动力在牢房被贬值的，大约如路边地头的杂草一样廉价，但也不属于自己。高强度的手工劳动，使我的双手血泡里长血泡，夜半醒来常不能伸屈自如，每每抓痒都成了费力的困难事。纸与笔更弥足珍贵，得之不易。然而，精神的力量是无穷的，它逆袭般地使我的生命与智慧，迸发出罕见的坚韧和灵活性。我学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老家人建房子的模样，一砖一坯，一檩一椽的开始慢慢积累了。
我计划分两个文体写，一篇是韵体文，读起来上口，便于流传；一篇是散体文，胃口大容量多，祥于叙事。倒是在文章的名子那儿搁浅了，苦思冥想了许多天，终不得结果。一天午后放风，隔壁风场突然传来＂嘿哈，嘿哈＂的叫唤声。那是一个叫李爱国的智障牢人，为贪一口吃的东西，又在学驴叫唤了。
倏尔间，灵感来了：驴子，父亲的毛驴车！驴踩黄沙，车碾林带，三十多年前一副完整有声的画卷，从我记忆的深处徐徐铺展开来。
＂爸爸，林子里咋都是清一色的刺槐树呀？＂
＂因为风刮不倒它，霜击不垮它，旱扰不死它，刺槐树是防风固沙的最好树种。＂
……
噫，有啦！韵体文名曰：《刺槐赋》；散体文就叫：《刺槐泪》。
＂黄淮大平原，有个平等县。黄河留故道，自西向东弯……＂不经意间，我已念念有词了。自己哼唱着，眼里噙满了泪，继尔潸然雨下。我虽铁骨铮铮，却也是血肉柔肠。
盼到接判决书，已是2016年9月中旬以后的事儿了。那天下午快吃晚饭的前夕，管教警察站在牢房的窗外喊：＂于三田，接判决，签字！
判决书上说：对起诉书认定指控被告于三田受贿现金十七万六千元，采信支持十万零六千元；对认定指控被告于三田的滥用职权罪，因证据不确实充分，不予支持；因为被告王家生的口供前后一致，故对其＂投案自首＂不予支持。判决如下：罪犯王家生犯徇私舞弊不移交刑事案件罪，但其认罪态度较好，能如实供认自己的罪行，并且当庭认罪，请求从轻处罚，故免于其刑事责任。罪犯于三田犯徇私舞弊不移交刑事案件罪，受贿罪，但其拒不供认。判处于三田徇私舞弊不移交刑事案件罪有期徒刑一年；判处于三田受贿罪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二十万元。合并执行有期徒刑四年，并处罚金二十万元。其违法所得由办案单位追缴……
王家生的＂投案自首＂果真是假的！真是有人幕后导演的，以达到治我有罪为目的的假戏，但却真唱了。
快速浏览毕判决书，我在警察递过来的单子上签下：有异议！我无罪！我上诉！
坐下仔细读完判决书，知道他们还是替我拨拉掉一个指控罪名和七万元的栽赃，最有意思的是，在＂王家生投案自首＂这一环节上，撕开了办案造假的口子。但判决书不能客观真实地描述庭审时的状况，又委实令人遗憾。
尽管这样，我一点也不领他们的情，因为他们头上顶的是国徽，还有代表公正的天平。
第二天，管教警察即找我谈心，怕我想不开出啥意外。我说我要上诉！
＂老于呀，你在体制内混半辈子了，也在这儿喝恁长时间了，咋还没喝明白呢？＂他说。
＂我知道，但必须上诉！＂
＂以我说你不如赶紧投牢，少在这儿受罪，白搭！不管用！＂
＂管教，你没发现很多方面都在慢慢变好，向法制化迈进吗？＂
＂你说的是，可是那需要时间！＂
……
我思想倾左，喜好观察生活。我发觉从2016年春天开始，很多警察的胸前都别上了党徽，打骂牢人的现象少见了；上级对看守所督察检查的次数频繁了；牢人们的伙食改善了，能吃上不花钱的鸡蛋了；看守所给牢人规定的劳动任务降低了……这一切都是向好，向规范，向法制转变的一种信号。
同时在思想上，我依然是一个激进向前，宁信好，勿愿赖的人，我相信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改变。＂十八大＂报告提出：＂要严惩司法腐败，要让老百姓打得起官司。＂这也是伟大中国梦的一部分。也只有这样，人民才有更多的幸福感，获得感和安全感，才能真正感受到做人的尊严。为此，我多少还是有了上诉的信心。
作者简介:王永钦，河南省民权人，自由职业者。
顾问：商震 鱼在洋 刘剑锋
主编：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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