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梁柏文 || 认亲

认 亲
文 / 梁柏文
王婶终于打听到女儿读书的学校。
一大早，王婶搭车进城，带着女儿最爱吃的花生、红薯、香蕉。
王婶来到学校。时间尚早，她只好在门外等候。女儿三年级离家，两年了，应该读五年级了。
下课铃声响起。王婶回过神来，盯着从校门走出的孩子一个个辨认。终于看见女儿了，近了，再近了。“小丫，小丫” 王婶激动地轻唤。女儿愣了一下，很快认出了母亲，不过，女儿显得陌生又有些拘谨。
王婶抬手把女儿拉到身边，“妈妈来看你。” 王婶盯着女儿左看右看，长高长胖了，快认不出来了，“妈妈带来你喜欢吃的……” 王婶轻轻地拍了几下布袋。
“丫丫，怎么在这儿？妈妈到处找你。”一个中年妇女走过来，样貌端庄、贵气。
贵妇见到王婶，先惊了一下，接着面露恼色，“怎么是你？”贵妇把女儿拽回身边，质问道，“不是说好不见吗？”
“怪想孩子，带点她喜欢……” 王婶有些慌乱，尴尬解释。
“不稀罕，以后不准打扰丫丫。”贵妇声音不大，可字字咬牙吐出，“丫丫，我们走！”贵妇说着，拉起女儿悻悻离去。女儿不时回头望着王婶，满含泪水。
王婶望着逐渐远去的女儿，心里一酸，眼泪禁不住流出来。
王婶家有三个女儿，上有公婆，家庭生活困难，可丈夫想要个儿子。因此，便有送一个女儿给别人的想法。经人牵线，很快找到一个合适人家。夫妻都是医生，没有生育孩子，家庭条件很不错。
到底送走二女还是三女呢，王婶夫妇很矛盾，意见不一。对方倒喜欢三女儿，她年幼尚未读书，容易“调教”。
王婶主张送走二女儿丫丫，可老公反对。认为二女稍大，逐渐可帮忙做些农活，倒想送走三女儿。
王婶最后决定送走二女儿丫丫。为此，老公与王婶反目好些日子。
王婶与养父母约定，孩子成年前不能与丫丫来往，将来如何处理父母与养父母的关系由女儿决定。
那晚，王婶从城里回来后，心痛地哭了一夜。老公见状说，要知道这样，真不该送走孩子呀，喝番薯粥也会长大。王婶一直不吭声，最后无奈叹息，“还不是因为你想要个儿子。”老公无语，抽着闷烟。
这些年，王婶一直惦记丫丫，只是忍着伤心和思念，没有再联系。王婶听说丫丫读了医学院，最近毕业回到父母工作的医院。
丫丫养父母约束，不经同意，不能与父母来往。加上家境优越，丫丫慢慢被城里生活“同化”，没有与乡下父母联系，似乎淡忘了父母与姐妹。
王婶终于忍不住了。她要进城看看丫丫，有些事情也想跟她说清楚。那天，王婶照例带上丫丫儿时喜欢吃的花生、红薯、香蕉来到医院，可丫丫下午才上班。王婶只好坐在医院门口等候。
王婶终于来到丫丫的办公室。丫丫听见脚步声抬头，瞥见一个头发花白，脸黑带皱，穿着寒酸的妇人……“你找谁？”丫丫面无表情，淡淡地问。
“我是乡下妈妈呀，你是丫丫吧！”妇人拘谨地小声说。
丫丫先是惊了一下。“你来干什么？”丫丫有瞟了一眼王婶，心头掠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戴着口罩的脸还是让人觉得冷冰冰。
“来看看你。” 王婶依旧小声说，手上提着的东西不知放在那儿好，双眼盯着戴着口罩仅露出两只眼睛的丫丫。“你可以脱开口罩让我看看吗？认认我这个妈……”
“认你？”丫丫一听便生气，扯高嗓门，“从我出门那刻开始，我便不想再认你。”
丫丫说这话，王婶是没料到的。“孩子，妈妈也有苦衷呀。” 王婶想解释欲言又止。
母亲如今认亲，无非是要钱。这样一想，丫丫心里更反感。“当初抛弃我，我可没有养你的义务。”丫丫一点也不念旧情，出言如箭，直射王婶心窝。
王婶感到一时钻心的痛，鼻子一酸，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我无需你养。” 王婶拨了一下额前一缕白发，真诚又坦然。
“那你来干什么？”丫丫口气仍旧冷冷。
“怎说养你十年八年，来看看不行吗？”有些事情也想……王婶感到委屈，怎说也是自己的孩子呀。
“那你可以走了。”丫丫看着手里的病历，头也不抬。
王婶轻轻地摇摇头，无奈转身往门外走去。身后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响，王婶吓了一跳，随即她知道，丫丫把礼物丢进了垃圾桶。
王婶万万没想到，丫丫会变成这样。她后悔当年送走丫丫的决定，好在她衣食无忧，又有一份体面工作。王婶的伤心逐渐恢复平静。
那天，丫丫养父母破天荒来王婶家。开着小车带着大包小包礼品。王婶受宠若惊，猜不透他们的心里。
王婶看到养父母面色凝重，又显得焦急忧郁，猜想莫非丫丫出什么事。
果然，坐下不久，养母开门见山说，丫丫得了重病，你们一家人到医院做个检查吧，看看谁的骨髓匹配移植，也好救丫丫一命……王婶一听，几乎晕过去。丫丫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她即刻招呼老公和儿子上车出发，随后又联系大女和三女赶来。
可遗憾的是，王婶一家竟没有一人的骨髓匹配。更令人没想到，丫丫竟然不是王婶夫妇亲生。
丫丫生命垂危之时，终于在外地找到匹配髓源。手术非常成功。
丫丫身体痊愈后，自然知道王婶夫妇不是亲生父母。但一家人毫无怨言做骨髓匹配检查，也就意味着愿意为自己献髓。丫丫内心感动又愧疚。
丫丫经历生死后，重回到曾经的家。她要感激王婶夫妇的养育之恩。王婶闻声从厨房迎出来，一双滴水的手不停地往衣襟擦了又擦。丫丫快步上前，与王婶相拥而泣……
王婶告诉丫丫身世。
丫丫是母亲未婚先孕生下的。丫丫出生不久，母亲身患重病，生父抛下母女另攀高枝。悲愤的母亲不久便离开人世。临终前，她托人找到同村又曾同厂打工的王婶，叮嘱要把丫丫抚养成人。
王婶说着，拿出一个布包，里头有丫丫母亲的一缕头发及一张抱着丫丫的照片，还有丫丫当时穿的衣衫。
丫丫已泪流满面，没想到自己的身世如此悲惨。
丫丫抹了把泪。“我不是亲生的，把我送人？”丫丫疑问。
“孩子，不是的，正好相反。” 王婶咳了几声，扯起衣角拭泪道，“我也不舍呀，可城里条件好。”
丫丫想起王婶夫妇的宠爱，虽然家穷，好吃好穿的都留给自己，干最轻的活。为此，大姐和三妹常常眼红吃醋。“那时，我只想留在你们身边。”丫丫在回忆中说。
王婶说，孩子你到城里才会有出息，我才对得起你母亲呀。你想，假若当初留在农村，能上大学当医生么？这会有病能有钱医治么？
丫丫开始明白王婶他们的苦心，对当初被送走也慢慢释然，又想到他们为自己做骨髓比对……丫丫心头一热，再也按奈不住，她起身走到王婶夫妇坐着的条凳中间坐下，左右手分别搭王婶夫妇的肩头，动情地说，“原谅女儿的不孝，你们永远是我的爸爸妈妈……”
王婶一边“嗯嗯”点头，一边扯衣角拭泪。老伴扶着烟筒的手不停的抖，划了几次火柴也没将烟点燃。
丫丫要结婚了。那天，婚礼现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一位中年男人。
婚礼仪式结束，丫丫更换婚纱出来，一个中年男人走到丫丫面前：“你是丫丫吧，今天你大婚，祝贺你！”来人穿戴整齐，面色红润，手提一个黑色高档包包，派头十足老板。
“你是……”丫丫疑惑。
男人拘谨道：“我是爸爸呀，请你原谅，冒昧了！我会补偿……”
丫丫先是惊讶，接着又怀疑自己是不听错。
这时，王婶走过来，她细看不速男人，果然是他。那时他与丫丫母亲相爱，王婶见过，不知道他从哪儿得到丫丫出嫁消息。
丫丫转脸望着王婶求证，王婶神情肯定地点点头。
丫丫感到气愤。他还有脸来道贺！“我不要补偿，也不会原谅你。”丫丫想到母亲的惨死，自己的遗弃，“你的良心喂狗了，你想过我们母女的死活吗？”
气氛一下子紧张尴尬，男人不知如何是好，他把大礼包递给王婶。
“啪”一声，丫丫用力将礼包打落在地，“你走，我绝不会与你相认。”丫丫指着门口，怒吼，“我最需要父亲的时候，你在哪儿？如今，我好不容易长大了，你却跑来认亲？”丫丫说着，拉起王婶，“妈，我们走！”转身向婚礼现场悻悻离去。
男人呆呆立着，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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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梁柏文，中国作协会员，高州市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