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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袁照:定慧寺巷10号(老苏州故事系列)

寄娘
我曾在定慧寺巷10号住过,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但在我的记忆中仍很清晰。我也不知道现在那里面是什么样子了,那里我所认识的人家、所知道的人家,也许都搬走了,那里面的房子、格局,或许也早已变化,面目全非了,毕竟过去了40多年。
我父亲的同父异母的姐姐先住在那里,原本那里都是她家的房产,确切地说,是她婆家的房产。后来都被交公了。整个房子有三进,在第一与第二进之间有一天井,在第二与第三进之间,也有一个天井。第一进就是苏州老人所说的"厢门间",本是这家人家"下人"所住。定慧寺巷10号,首先把"厢门间"封了,房管所安排了一家人家。人不能进出了,就在"厢门间"的最东面,割了一块地方,形成夹弄,供大家进出,直通第一进天井。
我们家搬进来,就是这样子的格局了。我父亲的同父异母的姐姐,是我惟一的姑母,我们兄弟姐妹不叫她"姑母",而叫她"寄娘",因为她是我二姐的"干妈",所以我们都这样跟着叫。我"寄娘”住在最后一进,一辈子就住在那里,即使房产归公了,她仍然住在那里,直至70多岁去世。
我对"寄娘"的了解是模糊的。后来隐约知道,她的命运并不顺当,嫁给了顾家,多年不生育,领养了一个女孩。很年轻的时候,丈夫就去世了,就靠她做点小生意支撑家庭。日本人入侵,苏州沦陷,许多人逃难,她留在家看房子,不大不小的三进房屋,平时大家居住在里面,不显宽敞,人都走光了,就显得空空荡荡。陪她留在家看守房子的,是一个住在"厢门间"的"下人",叫"瞎子",还是小伙子。在别人外出逃难期间,我"寄娘"怀孕了,生下了一个男孩。瞎子,姓陈,是独眼瞎。后来,我"寄娘"就和"瞎子"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模模糊糊,没有名份。我们叫"瞎子",为"阿叔",那个小男孩也叫他"阿叔"。他是我表哥,长大了,一个人去了东北黑龙江,在那里成家立业。
长辈中,"寄娘"是对我最有"成见"的人。我们家从镇江搬到苏州,落脚的地方,就是"寄娘"的家,有了一段与"寄娘"早夕相处的日子。当时,我只有10岁,却就显示了脾气倔强、赤裸地直率的性格。早已记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有一天与"寄娘"大吵,大概是她说我什么不是,提到了我娘,说我以后不会有出息,就像我娘一样,听了此话,我大闹大哭,随手把床上的枕头、被子,都往地下扔。从此,"寄娘"看见我,就要说我,说我脾气坏,就像我娘一样,会没出息。"寄娘"是苏州城里人,我娘是太湖西山乡下人,"寄娘"在我娘面前,总有意无意显示优越感,所有她俩关系很微妙。
父亲比我"寄娘"要小10多岁。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很是好,我们先在定慧寺巷10号落脚,几个月以后,找到了定慧寺巷46号,就很快搬了过去。在巷子的两头,一东一西,一住就是几十年。父亲早晚两次,总要从西头走到东头,去看我"寄娘",两个人坐在客堂里有说不完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话,就是问问,今天身体怎么样啊,吃什么啊,这些家常事话。"寄娘"有严重的哮喘,到了冬天就起不来了,整天半躺在床上,父亲就坐在她床头边。"寄娘"好吃零食,床头糖果、饼干、蜜饯等不断。我到了她家,"寄娘"尽管不是很喜欢我,但总要我到她床头,会一点不吝啬地拿各样小吃给我。
定慧寺巷10号,有后门,就在第三进客堂的后面。后门外,是我们小孩的乐园。一大片田地,那个地方叫王长河头,庄稼与杂草都很茂盛。定慧寺巷东头的许多人家都有后门,我们小孩常常都开了后门出来玩。一个城市的中心有那么长的时间,保留一片田野,真是难得。很快,楼宇矗立起来了,后门也堵死了。以后,落实私房政策,把我"寄娘”住的第三进,还给了她。还给"寄娘"的时候,"寄娘"已经去世了。我见"寄娘"最后一面的情景,至今还记得,她得了老年痴呆症,很疯的那种,在家里呆不下去,父亲参与她子女的行动,要把她送到医院去,她怎么也不愿意,就把她架到三轮车上。她在车上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我在远处远远地看着,这就是最后的一眼。不久,她就死了。那时,我也才10多岁。
我"寄娘"死后,我表哥从东北回来,把"瞎子阿叔"带走了,带到了东北。把定慧寺巷10号的房子,托付给他"瞎子阿叔"的亲戚看管。他也经常回苏州,有时是专程来,有时是出差转道来,也来看我父母。我父亲去世了,也来看我母亲。开头几年提到"瞎子阿叔",表哥还是以"阿叔"相称,后来,慢慢地就叫"父亲"了。很自然、很亲切地叫。他说,父亲很想回来,尽管眼睛已经全瞎了,但他很想回到定慧寺巷10号。可是,直到去世,表哥都没有把他带回来。我表哥姓顾,我"瞎子阿叔"姓陈,直到现在,表哥还姓顾,一直都没有把陈姓改过来,我多少为他有些遗憾。
(寄娘住在定慧寺巷10号,几十步不远处即是吴王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