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娜
首发:娜姐的光影笔记(shovidnana)
Hi,我是娜姐。今天聊聊《霸王别姬》,这部电影太经典也太丰富了,恐怕又要分好几期文章来写,因为想要写得深入,只能一篇文章一个角度,不能太笼统太宏观。这篇先聊聊程蝶衣的”不疯魔不成活”。01
记不清是第几次看《霸王别姬》了,虽然故事的每一个起承转合都了然于心,但序幕一旦拉开,它还是会吸引人全神贯注地再看一遍,再疼一次,再叹息一回。这一次,被很小的一个细节触动。那是多年后,小豆子已经变成程蝶衣,成角了。那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掌声雷动,万众拥趸,无限荣光。可是一声“冰糖葫芦”的叫卖声让他楞楞地回头,出了神。那个眼神的出离感,一刹那的恍惚,让我懂得了程蝶衣:他从没忘记过小癞子,他从没忘记过自己是谁,他的疯狂是清醒的疯狂。
“不疯魔,不成活”。段小楼不懂程蝶衣,那明明是戏,为什么下了台还活在戏里?段小楼是个“正常人”,他小时候挨了师傅的板子知道大声喊疼求饶,长大后成了角,下了戏台就大摇大摆地去喝个花酒。戏是戏,生活是生活。可是程蝶衣“人戏不分”,他真的疯了吗?不是的,他必须疯。他用主动投入的疯狂,来抵御现实的另一种疯狂。他用主动制造的幻境,来反抗现实的另一种幻境。
程蝶衣是谁呢?在舞台上,他是虞姬,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角儿”。在现实里,他是被妈妈抛弃的孩子,是切断一根手指才进戏班子的可怜鬼,是被迫颠倒性别,被侮辱被损害被阉割的“玩物”。命运的残忍,时代的残酷,重重暴力和压迫之下,如果不疯,只能死。就像他从没忘记过的小癞子。当年戏班子逃跑的两个孩子,小癞子和小豆子,他们才是一类人。小癞子用死亡来完成最极致的反抗,小豆子决心忍辱负重成角儿,可是成功之后又怎样呢?他无法跟这个世界同流合污,他内心太过洁净和理想主义,只能让自己疯。动荡的时代,藏污纳垢的人心,理想主义的必然消亡。02程蝶衣对段小楼说,“说好的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段小楼是有退路的人。世俗生活是他的退路,菊仙姑娘是他的退路,不出意外的的话他还会有孩子,膝下承欢,享受天伦。程蝶衣是没有退路的人。自从他唱对了“我本是女娇娥”就没有退路了,他只能活在戏里,戏就是他的全部人生,他只能接受自己的“女性”身份,程蝶衣就是是虞姬,虞姬必须是爱霸王的。
所以程蝶衣爱的是段小楼吗?不是的,如果那少年情谊,相依着取暖,是一种情分,绝不至于令人热烈又决绝。程蝶衣爱的是霸王,他要一生一世做虞姬。因此,程蝶衣对京剧艺术的维护,其实也是对自己生命意义的维护。如果没有戏,他就什么都没有了,他的人生意义就坍塌了。这是多么令人心碎的,用残酷都无法形容的故事。整部电影里最惨烈的一场戏,就是段小楼菊仙订婚那晚,伤心欲绝的程蝶衣去找袁四爷。他们扮上了《霸王别姬》,当程蝶衣唱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时拿着那把真宝剑,自刎的动作真实到令人惊心动魄。袁四爷马上提醒他,“别动,那是真家伙”。
程蝶衣,是真,也是痴。他的真与痴,在世俗生活中是无处容身,也是无所依傍的。段小楼说对了一句“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可是那又如何呢?他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他救不了他,甚至到了更疯狂的时代,他连自身都难保。03程蝶衣在拔剑自刎的那一刻,唱的是“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他始终是清醒的,他从来没忘记过自己是谁,可是他绝望了。他对戏绝望了,人生的意义坍塌了,就什么都完了。段小楼到最后也没懂得程蝶衣,他只是他喊着“错了,又错了”……可什么是错?什么是对?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这一刻,程蝶衣用最亮烈、凄美的方式,完成了自我。
程蝶衣被杀死了两次。一次是世俗生活对他的戕害,另一次是艺术对他的抛弃。什么都完了,炸完了,烧完了,对师兄的少年情谊不足以挽留他,虞姬和霸王没有了,人生意义的坍塌才是他必须离去的理由。疯狂是对自己的保护,可是他保护不了自己了。所以不疯,也就死了。
电影里,程蝶衣始终没有变过,他真挚,热烈,彻底,决绝;段小楼只是拥有一个普通人的弱点,他妥协,软弱,随波逐流。李碧华的原著更残忍。小说里段小楼和程蝶衣都没死,小楼偷渡到了香港,最初在电车公司上班,老了失去工作,骗政府的补助金过活。有一次他看到戏院的画片上赫然三个字:程蝶衣!程蝶衣在北京的剧团做“艺术指导”,这次到香港做表演访问,60多岁的两个老人又见面了。本来怀念的是旧时情谊,再见看到的却是疤痕,“蝶衣怨恨他的手在瑟瑟发抖,把好好的一张脸,弄糊了一点……重逢竟然是刺心的”。小楼对蝶衣说了句,“我和她的事,都过去了。请你——不要怪我。”他知道他的心,他的爱,他的感情。电影里的段小楼是不懂得,这么一对比更加心惊,更残忍——知道才是最终极的“揭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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