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与李迅武夷吃茶

到了武夷山，才知道什么叫＂吃茶＂。为何喝茶，可以说＂吃茶＂；而喝水，却不能说＂吃水＂？＂柴米油盐酱醋茶＂，到了武夷山才知道，茶对于武夷山人重要。饭可以不吃，但每天的茶是一定必须＂吃＂的，而且一日三顿。他们对待朋友最好的礼遇，就是敬茶，坐在那里，一壶一壶地敬，一泡一泡地敬；送朋友礼物，其他可以不送，茶是一定要送的，一包一包的大红袍，一袋一袋的金骏眉，那是最好的礼物了。
我是应朋友之邀来武夷山的，他叫李迅，在福建一所有着近200年历史的学校当校长，与我曾是同学。风雅倜傥，大家喜欢叫他侠客。有一天，侠客与我攀因缘，他说，我们有一个校友叫陈衍，他是钱钟书的老师，钱钟书的夫人杨绛是可是你的校友啊。说完，哈哈大笑，言下之意，他比我长一辈。不过，平时对我还是兄长、兄短的叫着。我从上海直飞武夷山，机场太精小了，下了飞机，即出机场。侠客早在外迎候了，上车，行驶了没多久，停下，又让我下车。原来是到了＂易安居＂茶楼，侠客说，当地规矩：客人到了，先要敬三杯茶。＂易安居＂是他朋友所开，他朋友得悉朋友的朋友来了，专从福州易安居总店派了一位茶艺师来此沏茶。未几，把三杯汤色橙黄明亮的上好岩茶，端到我的面前，独到的礼节，让我感动。几天以后，游罢武夷山，又随他去了福州，侠客又先领我去西湖畔的＂易安居＂，甫进店门，即见在武夷山＂易安居＂为我沏茶之茶艺师，又在此店迎候了，彬彬有礼，又是三杯汤色橙黄明亮的上好岩茶，端在我面前，其茶道茶礼，不仅仅是让我感动了。
武夷山之美，美在山，美在水。但回想几天的武夷山之游，最有韵味的却还是吃茶。我们来到九龙窠，体验武夷山幽深的感觉。白云在山涧翻卷，山泉在脚下发出声响，面对崖上几乎是圣物的＂大红袍＂茶树，我们在一间茅屋吃茶。边品边悟，一瞬间，我突然明白，茶是什么了：那是一种品质。有一个传说，300多年前，一位穷书生进京赶考，路过武夷山，突然病倒了。被天心禅寺的方丈发现了，于是，方丈到九龙窠的崖壁上采下茶叶，泡了一碗茶给他喝，穷书生竟然奇迹般的恢复了身体，他如期到了京城，参加考试，竟然金榜题名。回家途中，他又一次在武夷山停留，他要谢恩，在方丈的陪同下，来到九龙窠，随手脱下自己身穿的大红袍，披在山崖上的茶树上，从此＂大红袍＂名扬海内外。我以为这个故事蕴含着丰富的文化意义和道德意义。
在我未认识这位福州的侠客校长之前，我是不吃茶的。渴了，一杯白开水，也几乎是牛饮。我与他曾一起去美国培训，又住一个房间。白天去美国的中学＂跟岗＂做＂影子校长＂。晚上，两个人只能待在寝室里。房间里，只有一张可以趴在那写字的桌子，另一张矮桌子就只能泡茶了。他每天把写字桌给了我，自己则在矮桌子上泡功夫茶。第一泡茶，泡好，倒进茶碗里，放到我桌上，我饮完，第二泡又端上来了，第三泡，第四泡，就这样，我一边饮茶，一边写东西。有时写到得意处，把吃茶忘了，侠客走过来，说：怎么不吃啊，凉啦，随手把这盅茶倒了，即替上新的热茶，然后自己再走回去斜靠在床上看书写字。不知不觉，我有了吃茶的习惯。有一晚上，我照旧坐在那里写东西，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见热茶端上来，我回过头，问侠客，怎么不泡茶？发现他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原来他感冒发烧了。那一晚，我竟文思枯涩，有些不习惯。
从九龙窠出来，我们又翻山步行来到天心禅寺。天心禅寺是被称作＂大红袍＂祖庭的地方，弘一法师曾去过那吃茶。在那吃茶，尤须心静。坐在寺院二楼茶房，边吃边听茶师讲茶道，这才知道泡茶、吃茶，有很多讲究。大红袍的特征，体现在＂香、清、甘、活＂四个字上。＂香、清、甘＂还好理解，所谓香，即清香，在清香中还有缕缕果香、花香味道；所谓清，即指茶的汤色光艳透亮，入口清爽；所谓甘，即是说茶汤滋味醇厚，越回味越甘爽。而＂活＂，就很深奥了。还记得，在美国期间，侠客有一次与我吃茶时说品茶的品性与阅历，他说：真正懂得吃茶的人，是能吃出茶的细微之处的，不仅不同的人泡出来的茶味不同，即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心境下，泡出来的茶味也不同，或而，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情绪状态下，吃同一杯茶，吃出的感觉也不一样。他还说：少女与少妇采的茶，细细品鉴也会不一样。当时我很不以为然，笑他痴，笑他故作玄虚。这几天武夷山身处其境的吃茶，让我体会到侠客校长所讲的原来是有道理的，讲的就是一个＂活＂字，即吃茶时的心灵感受。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去看张艺谋导演的＜印象大红袍＞，在天地山水间摆出舞台，在歌舞之中演义大红袍的历史与现实，场面之大令人咋舌。尽管有些俗气，但一句＂放下，喝茶＂的台词，却让我动心。唯有放得下，才能吃茶，才算真正吃茶。放得下，就是凡事要想开，在进中要能够退，在退中要把它看成是进。唯有放得下，才能在吃茶中调解自己、把握自己。人们的脚步太匆匆，需要不时放下脚步，找一个幽静之处，吃一口好茶，品味一下人生。在月色迷蒙中吃茶，在秋雨霏霏中吃茶，在各种美的境地中吃茶。不骄，不馁，不急，不躁的日常生活状态，那是宠辱不惊的生命状态。所谓好茶，第一在心境，心境好，茶就好。（2012年8月3日，于福州西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