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妆点生活
墨冉讲堂
朱彝尊的
词和词论
讲师：苏小隐
01
朱彝尊的生平与词学
清代词学超迈前代，号称中兴，流派众多，浙西词派即是清词最重要的流派之一。朱彝尊是浙西词派的开创者与前期宗主，也是清代词坛乃至历代词史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朱彝尊，字锡鬯，号竹垞，晚号小长芦钓鱼师，又号金风亭长。浙江秀水（今嘉兴市）人。生于明思宗崇祯二年（一六二九），曾祖国祚曾官光宗朝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加少傅，但到竹垞出生时，家道已开始中落。甲申明亡，竹垞十六岁，次年赘于归安教谕冯镇鼎家为婿。顺治二年清兵进两浙，竹垞曾一度参与抗清恢复，事泄而罢。顺治十三年起始游岭南，复先后至云中、京师、福建、济南、江宁等地寄人幕下，辗转二十余载。康熙十七年（一六七八）五十岁时以名布衣应博学鸿儒征诏，次年授检讨。二十二年充日讲官，直南书房，出任江南乡试主考。二十三年被劾谪官，二十九年复原职。三十一年再度罢官，致仕归里。余年潜心经义，以著述为务，康熙四十八年（一七〇九）辞世，年八十岁。着有《日下旧闻》、《经义考》、《曝书亭集》，编有《明诗综》、《词综》、《静志居诗话》。词集有《江湖载酒集》、《静志居琴趣》、《茶烟阁体物集》、《蕃锦集》等，总称《曝书亭词》。竹垞集学者与诗人于一身，生平在诗、词、文、经学、金石等方面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其中最突出和为后人重视的则是词，他的词和词论对有清一代的词坛产生过巨大的影响。谭献《复堂词话》曰：「锡鬯、其年出，而本朝词派始成。顾朱伤于碎，陈厌其率，流弊亦百年而渐变。锡鬯情深，其年笔重，固后人所难到。嘉庆以前，为二家牢笼者，十居七八。」杜诏《弹指词序》曰：「竹垞神明乎姜、史，刻削隽永，本朝作家虽多，莫有过焉者。」况周颐《蕙风词话》曰：「或问国朝词人以谁氏为冠，再三审度，举金风亭长对。」王初桐《小嫏嬛词话》以为「五百年来第一人」。虽皆不无过誉之辞，亦可觇其在词坛之地位和对后世的影响。竹垞一生经历坎坷而丰富，早岁家道中落江山易代，壮年流徙漂泊寄身幕僚，天命之年始入宦途亦有起有落。其词作主题与风格也随之发生着相应的演变。顺治十三年（一六五六）至康熙十七年（一六七八），是竹垞填词创作的巅峰时期，《江湖载酒集》、《静志居琴趣》、《蕃锦集》陆续初成。《江湖载酒集》最竹垞最重要的词集，内容最为丰富，有写怀古伤今家国之感，有写倦游思乡羁旅愁思，有写狎邪冶游丽情艳事。词的风格有儿女情怀缠绵委曲，有苍凉激壮慷慨沉鬰，亦有骚雅清空朗秀疏落，柳永、周邦彦、秦观、辛弃疾、姜夔、史达祖、张炎诸家面目依稀可见，变化多样，同时表现出从无所宗尚向取法姜、张转移的过程。这一跨度正是竹垞漂泊流徙的时期，故表现在作品上面，大抵都与自己的身世和遭遇有关，怀古凭吊之作，常常表现出怀念故国、恢复无望的懊恨，而艳游之作也往往交织着自己的失意困顿。《陈纬云红盐词序》：「予糊口四方，多与筝人酒徒相狎，情见乎词。后之览者且以为快意之作，而孰知短衣尘垢栖栖北风雨雪之间，其羁愁潦倒，未有甚于今日者耶？」是极沉痛之语。《静志居琴趣》是一卷情词，与竹垞的长诗《风怀二百韵》互为比照，所写为同一故事，一般认为纪与妻妹冯寿常之间恋情所作，感情真挚，委婉动人，不宜简单地以艳词视之，如李符所云：「集中虽多艳曲，然皆一归雅正，不若柳屯田乐章徒以香泽为工耳。」竹垞嗜好集句，《蕃锦集》一卷所收词均为集唐人诗句。前人也有集句为词，但未有如此数量之多而成帙者。妥帖自然，蔚为大观，反映出作者的技巧高妙和学识渊博，但仍然属于文字游戏的范畴。康熙十八年（一六七九）以后，词作渐趋减少，率为咏物、酬赠之什。康熙二十八年《鱼计庄词序》：「十年以来，其年、容若、畟园相继奄逝，同调日寡，偶一间作，亦不能如向日之专且勤矣。」《茶烟阁体物集》成于这一时期，所收皆咏物词，多数饾饤琐屑，藻采涂饰，就物咏物，意旨淡薄，失情韵兼致、托物比兴之义。当竹垞的填词创作度过巅峰之际，他在词坛却获得了极大的声名。康熙十七年，竹垞应诏鸿博科试，携抄本《乐府补题》入京，引发了具有轰动效应的「拟乐府补题」倡和活动。《浙西六家词》于本年推出，《词综》也于次年刊刻，同时沈暤日、沈岸登、龚翔鳞、李良年、李符、陆葇、沈进、魏坤、汪森、戴锜等同声共气，竹垞遂以宗主身份开浙西词一派。谭献《复堂词话》谓嘉庆以前为竹垞、其年二家牢笼者十居七八，事实上，至雍、乾间，由陈维崧开创的阳羡词派颓势已显，而浙西词派则在厉鹗的主持下对整个词坛形成了笼罩之势，厉鹗身后，浙西词派渐趋衰落，然而其绪音遗响至晚清而未绝。竹垞的词论在其奠基浙西词派后，得以逐渐发表和传播，散见于这一时期为他人词集所作序跋，这些内容也形成了浙西派词学理论的基础。这些词学主张，可以归纳为倡导「醇雅」、取法「清空」，竹垞甚至明确说过「吾最爱姜史，吾亦厌辛刘」。《词综·发凡》：「词至南宋始极其工，至宋季始极其变，姜尧章氏最为杰出。」《孟彦林词序》：「去《花庵》、《草堂》之陈言，不为所役，俾滓窳涤濯，以孤技自拔于流俗，绮靡矣而不戾乎情，镂琢矣而不伤夫气。」《紫云词序》：「大都欢愉之辞工者十九，而言愁苦者十一焉耳。」是比较有代表性的论述。严迪昌《清词史》说：「朱彝尊的词学观是在变迁中趋向保守的。他那本质上回返儒家传统诗教观念的醇雅清正之说，实系对顺、康之际日渐拓开的词的新变进行了一次收缩性规范。」浙西词派理论主张上的偏颇，以及创作上的趋于排比嫩辞，襞积冷典，竹垞作为身体力行的始作俑者，是难辞其咎的。
02
曝书亭词代表作品
卖花声雨花台衰柳白门湾。潮打城还。小长干接大长干。歌板酒旗零落尽，剩有渔竿。 秋草六朝寒。花雨空坛。更无人处一凭阑。燕子斜阳来又去，如此江山。【评】谭献《箧中词》：声可裂竹。陈廷焯《云韶集》：气韵沉雄，却不涉叫嚣，不流散漫，出苏、辛之上。（末二句）结得妙，妙在其味不尽。【按】江山易代，故国重游，难免万感涕零，不可胜怀。末两句化用无形，乌衣巷口燕子来去，如此江山此时情绪，蕴多少悲痛于难言之中。小令而能具神力者，清初惟其年与竹垞能之。消息度雁门关千里重关，凭谁踏遍，雁衔芦处。乱水滹沱，层霄冰雪，鸟道连勾注。画角吹愁，黄沙拂面，犹有行人来去。问长涂、斜阳瘦马，又穿入，离亭树。 猿臂将军，鸦儿节度，说尽英雄难据。窃国真王，论功醉尉，世事都如许。有限春衣，无多山店，酹酒徒成虚语。垂杨老，东风不管，雨丝烟絮。【评】《云韶集》：（上阕）淋淋漓漓，以吊古之情，写旅人眼中之景，无一字不精神。（「有限春衣，无多山店，酹酒徒成虚语」三句）只「有限」、「无多」四字，中有多少感慨。《词则·放歌集》：以吊古之笔，写旅行之景，无一字不精神。【按】竹垞怀古凭吊诸篇，激烈处不让其年，沉郁处或有过之。说英雄、说世事，不过难据、如许，偏多感慨。有限之春衣，无多之山店，更无酹酒堪慰穷途。当其短衣尘垢栖栖北风雨雪之间，一种羁愁潦倒，又何堪与人道耶。水龙吟 谒张子房祠当年博浪金椎，惜乎不中秦皇帝。咸阳大索，下邳亡命，全身非易。纵汉当兴，使韩成在，肯臣刘季。算论功三杰，封留万户，都未是，平生意。 遗庙彭城旧里。有苍苔、断碑横地。千盘驿路，满山枫叶，一湾河水。沧海人归，圯桥石杳，古墙空闭。怅萧萧白发，经过揽涕，向斜阳里。【评】谭献《箧中词》：何堪使洪、吴辈闻之！陈廷焯《词则·放歌集》：诚如先生言，何以阻立六国后耶！余尝谓：子房汉之功臣，非韩之忠臣也。未遇黄石公以前，发于血性，成就未可限量。一遇黄石后，纯用谲诈，殊乖于正，而尤谬在荐四皓一事，则亦并不得为汉之忠臣矣。但就词读词，笔力自是高绝。【按】此首独出心裁，设想若韩未灭，则张子房安能事于汉室，则其论功三杰、功封留侯，原非本意，初心耿耿，不忘故国，是以谭复堂谓何堪使洪、吴辈闻之。怀古之作，立论不凡，便自高绝。竹垞高处在江湖载酒、静志居二集，王初桐以「五百年来第一人」目之者，盖因此而论。此后专尊姜、张，倡导醇雅，开创浙西词派，而排比嫩辞，襞积冷典之弊习亦绵亘后世，可谓功过两不相掩。桂殿秋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评】《箧中词》：单调小令，近世名家复振五代、北宋之绪。《云韶集》：真唐人化境。余常谓长调以南宋为宗，小令则以五代、北宋为宗，然不至于唐不止也。《蕙风词话》：或问国初词人当以谁氏为冠？再三审度，举金风亭长对。问佳构奚若？举《捣练子》云云。一叶落泪眼注。临当去。此时欲住已难住。下楼复上楼，楼头风吹雨。风吹雨。草草离人语。【评】《云韶集》：如读汉人短乐府。木兰花慢 上元今年风月好，正雪霁、凤城时。把鱼钥都开，钿车溢巷，火树交枝。参差。闹蛾歌后，听笛家、齐和落梅词。翠幌低悬录欶，红楼不闭葳蕤。 蛾眉。帘卷再休垂。众里被人窥。乍含羞一晌，眼波又掷，鬟影相随。腰肢。风前转侧，却凭肩、回睇似沉思。料是金钗溜也，不知兜上鞋儿。【评】《云韶集》：上半写上元灯景，如火如荼。下半写观灯美人，如画如见，自是绝唱。（下阕）一句一意，一字一转，千古艳词于此已极，非细读领会不来。结二语尤妙。《词则·闲情集》：（「乍含羞」以下）一句一意，描写入微，画亦不能到。【按】竹垞艳词为后来所称者，《静志居琴趣》一卷。《洞仙歌》十七首，不过别开生面而已。若小令而以白描出之者，更为杰出。《木兰花慢》写上元，生动清丽，亦是好词。长亭怨慢 雁结多少、悲秋俦侣。特地年年，北风吹度。紫塞门孤，金河月冷恨谁诉。回汀枉渚。也只恋、江南住。随意落平沙，巧排作、参差筝柱。 别浦。惯惊移莫定，应怯败荷疏雨。一绳云杪，看字字、悬针垂露。渐攲斜、无力低飘，正目送、碧罗天暮。写不了相思，又蘸凉波飞去。【评】《云韶集》：起笔神来。竹垞咏物诸篇，大率寓身世之感，以凄切之情，发为哀婉之调，既悲凉，又忠厚，读之久而其味愈长。《词则·大雅集》：来势苍茫。感慨身世，以凄切之情，发哀婉之调，既悲凉，又忠厚。是竹垞直逼玉田之作，集中亦不多见。【按】张炎《解连环·孤雁》：「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词末化用之。《茶烟阁体物集》穷形极相，饾饤琐屑，冷辞僻典，多无可取。是皆入仕后所作，惟在北地时所咏几阕见性情，此首咏雁即为最高代表。
03
参考书目
如果要对朱彝尊的词作进一步的了解，可以参看《朱彝尊选集》（上海古籍出版社）。另外拙撰《曝书亭词校笺》，预计会在2021年面世，敬请期待。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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