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客社:守望共同的尘世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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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侧耳聆听,追寻着那特有的铲与锅的撞击声,那是父亲炒制粿条发出的响声,虽如今已是音迹杳然,却永住我的记忆深处。
父亲去世32年了,临终前的一幕却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
1985年元月15日,农历11月25日,久病的父亲突然掀开床被,猛然坐了起来,争扎着要下床。不知如何是好的我紧紧地拽着他的双手,我能感觉到他用尽全力与我扭拽。我好言相慰,极近安抚。时间缓逝,黄泉路明,挣扎了一生还在挣扎中归去,只给儿女们留下无限的思念。
父亲的生辰年月已记不请了,只记得他享年70岁。从我能记事开始,就在中山路8号经营炒粿条直至一九五八年,时年我12岁。
当年中山路的起点位于霞溪路口,往上是中华路,直至司令部口。
霞溪路早年并不是路,而是小溪,水来自白鹿洞与石泉岩流下的山泉,因为地势较低,所以叫“下溪”,后来雅化为“霞溪”。为了方便通行,当时人们还在霞溪上建了一座小桥,并修了一个小亭子,“桥亭”因此而得名。随着盖溪为路,亭子也已拆毁,但桥亭街做为地名保留了下来,它隔着中山路与霞溪路相对。
中山路靠霞溪路这一侧的第一家为2号,是一家杂货铺,依次4号是羽良伯的咸粥面线糊;6号是蚵仔伯的麦乳油条;父亲的粿条摊就在8号,只有半个铺面,另一半是锡归叔的汤圆四果汤;10号是华成琴行,与12号隔着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小巷通往霞溪路,父亲的铺面后门就在小巷内。小巷、霞溪路、中山路围成一个封闭的三角形,我围绕着这三角形奔跑跳跃,嬉戏于厦门特有的沿街骑楼下,儿时的欢乐留在这三角形中,这不光是父亲的铺面在这三角形的中心,更有无言的父爱牵扯着顽童的心灵。
孩童时除了玩,最暇意的莫过于吃。俗话说猪仔贪恋他人槽,孩童也不例外。吃腻了自家的炒粿条,眼神老往锡归叔的湯圆锅里瞟。都说知子莫如父,宽容的父亲满足了我的贪馋。舌尖上翻转着滑糯的团圆,咬一口便生香四溢,就着白瓷碗里的汤汁,无尽的美味让人久久不能忘怀。不假时日,我尝遍了锡归叔摊上的所有甜品,葱烧香芋、翻沙红豆、漂萍四果、滚冲面茶,时至今日仍然找不到能与之媲美的甜品美味。后来食界冲出8号铺面,光顾了蚵仔伯的麦乳油条、羽良伯的咸粥面线糊。再后来,冲出封闭的三角形,跨过霞溪路,由下而上逐一吃起中华路上的小点:小清叔的满煎糕、老田的北仔饼、掽记的鱼丸汤、双虎的馅饼、四大众的炸枣……。这一切并非无度地花费,父亲必须在微薄的收入与爱儿的感情中求得平衡,更何况弟妹们的相继出世,父亲肩上的担子日愈沉重,花费自然是在节制中有限地供给。随着时日的积淀,如今回忆起这蜻蜓点水式的宽容却成了一气呵成的篇章。
该是入学的时候了。告别了充满童稚的三角圈,课余时的重返已带有年轮痕迹:我学会了涮盘洗碗端盘子,替父亲购进辅料也是家常事。中华路半腰上有个第一市场,是购置輔料的场所。有三句口头语:“老仙仔的豆菜通菜市,良鸡伯的鸭蛋第一青,清火叔的赤肉干离离。”这是闽南语对其商誉的褒奖,也是父亲多年来与各位形成的信任与默契,不谙世事的我尽管放心购进准没事。老辈人走了,他们所建立的信任与默契也已灰飞湮灭,如今市场上的欺与假已使人心惊胆战。
如果说中华路是一竖,那么中山路就是紧跟着的一撇,桥亭街口就是这竖撇的拐点。站在这拐点向坡上观望,中华路上的街景尽收眼底,回望中山路,可远眺厦鼓海峡彼岸的鼓浪屿。街边的水果摊凭借着这独特的宝地,无怪乎生意盎然。再有桥亭街往里的幽巷深宅中名士富贾倍出,又为此增添几分商机。成天乐呵呵的摊主笑迎着熙攘的过客,长住的邻里也乐于与这位自来熟的生意人寒暄。阿源叔的吆喝声由远及近,“土——笋冻”,那一长二短的节奏和着肩挑橱担晃悠悠地来了,他总会在此歇担揽客。傍晚时分,一辆带轿厢的边三轮在一串铃铛声中停在水果摊边上,蹬三轮的汉子打开上了锁的轿厢门,招呼着衣着光鲜的稚童依次下车。这是哪家上档次幼儿园的接送专车,而那位五大三粗的汉子便是后来威震赛场的自行车运动健将徐惠根。
如今,这祥和的街景只在漂渺的回忆之中浮現。站在桥亭街,面对着霞溪路,中华路成为中山路的起点,小清叔的满煎糕成了必胜客的比萨饼,天福的茶壶也筛不出习良伯的面线糊。我侧耳聆听,追寻着那特有的铲与锅的撞击声,那是父亲炒制粿条发出的响声,虽如今已是音迹杳然,却永住我的记忆深处。响声里浸润着父亲的汗水,响声里潜藏着父亲的希望,响声里雕琢着父亲的笑容,我想我的父亲。写于2016年12月7日
作者简介:黄成材,1946年生,厦门人,退休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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