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天是本学期的最后一次课，按照惯例，我总要在这个日子说点什么。
可能是因为用眼过度，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的左眼不知为何又红又肿，去教室的时候一直睁不开，泪流不止。我在课间的时候去找学生要眼药水，好几个人争着递给我，尴尬而略感幸福。
年前感染的重度感冒还未痊愈，喉咙痛，脸颊热，声音哑，鼻涕流。
我总是习惯把每个学期的最后一堂课当成余生的最后一堂课来讲。会收集每个学生的照片做成视频，让他们重温一个学期的点点滴滴；会写一封长长的信告诉他们，这份来之不易的相遇好幸运；会把自己的成长经历做成PPT，让他们了解另一些维度的我。
不过今天我什么都没准备，像每一堂课一样平常，只是没再讲数学知识。讲台上放一包抽纸，一边讲，一边擤鼻涕，一边擦眼泪。
02
第一届学生高一分班的时候，有一个班的学生集体给我写留言，其中一个女生用浅淡的铅笔写成密密麻麻的小字，我看完之后感动不已：
如果你一直相信幸福伴在你身旁，你蓦然回首时，幸福就会萦绕在你身旁，无论时空怎样变迁，樱花怎样开了又谢，至少你是幸福的。无论你多年以后回想会不会记住我抑或是我们，谢谢你的曾经出现，谢谢你让我们曾经拥有。都说时间会走，人会变，可我仍倔强的说“不”，我想把别人的好紧紧拴住……
时间太过残酷，一切仿佛还在昨天，可是我们的曾经拥有的一切，转个弯不见了。
后来，我重新教了三个班，到了高三，卸掉一个班的课，换的那个老师功底比我深厚对待学生也比我有耐心，但还是有许多学生私底下给我发信息希望我回去。
其中有一个说：“你不在的数学课就是一潭死水，我们不管你教得好不好，哪怕你只是在讲台上坐着，我们对学数学也有无限的动力。”
得到这样的肯定，心里万分感动却又羞愧难当。习惯害人，有些人说不清楚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只是最终，我们都会被治愈，无论是措手不及的幸福喜悦，还是无可告人的艰辛苦难。那些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点点滴滴，和一个人对上眼时的忐忑心情，失去挚爱后的难过哀伤，都是我们生活的意义所在。
生活只要继续，许多事的大多数细节和感受，都会被时间悄然顺走，最终只留下苍白的结果，那个结果对现时的你难再伤及毫发。
03
曾经的班上有一个学生，很长一段时间数学成绩一直都是第一，后来突然冒出一个期末考试总能考满分的抢了他的风头，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比不上对方了。
一次考试讲完试卷后，他跑来质问我：“为什么我后面有三道大题空着，你都没有骂我，我故意空着没写，就是希望你能狠狠骂我一次，好让我找到新的动力，你是不是都没注意到？”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
因为我一直以为学生都讨厌凶悍泼妇型的老师，却不曾想有的人要在这样的老师的咄咄相逼下才能获得动力，找到自信。
最初的时候，我也会骂学生，后来政教处待久了，看惯了那些“无可救药”的孩子被训得狗血淋头之后，恨得牙痒痒地走出大门，我猜他们怎么也不可能会意识到自己真的错了，最多是抱怨自己倒霉被逮住，气盛的那一瞬间还会想日后怎么报复训他的老师，那些被学校安排参与训导的体育老师。
我站在四楼，总能看到无数个这样的场景，学生迟到了，被班主任喊到门外，一边低头不语，一边唾沫横飞，至于成效，楼层太高我看不到。
我后来不怎么骂学生了，学生却更加怕我，至少被谈过话的都变得服服帖帖。长期以来，每个学生的痛处我都深谙于心，一击必中，不管是以我过来人的经历，还是同为农村人的感同身受，或者是父母浓得化不开不点破他们却无法懂得的爱，换一种语气降一些分贝都会更催泪。
有些人的谈话是撑破喉咙的“死了都要爱，不说到淋漓尽致不痛快”，而我只愿我的谈话是一首舒缓的轻音乐，我和你四目相对，说到动情之处不自觉就潸然泪下了。
《孙子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而要“治服”一个学生，这招很管用。当然，攻心并不是趾高气扬地以某种身份作教训状，用语言的利刃将对方大卸八块，而是要用爱去交换爱，用心去温暖心。
“言语的暴力胜过一切枪支弹药，带来的伤害胜过一切跌打损伤。”亲其师而信其道，我们都该自重，学生才不会气急败坏地说“老子信了你邪”。
04
我们常常会有这样的时候，手里拿着地图寻路，很苦恼，也许还会觉得会永远都找不到。也许是见多不怪，后来甚至连反抗愤怒都不会了，身处的大船哪怕会翻，那也是掌舵者的事。
学校大门的两侧，供奉着很多骨干教师，庆幸他们还活着，打着“以生为本”“爱生如子”的标签，其中不乏尽职尽责者，他们其实也是在以自己非常平常的表情存在于这个世界。
也许真正的高手都是深藏不露的，或者正遭受着排挤，他们显得与大众格格不入，不会为了应付那些吃饱了撑的检查而让自己不自在，他们是真名师，不需要香火的供奉。很多人选择在休闲的时光和别人拼却一方风景，一般人无法理解风景其中的韵味。
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那些富足的人，一样会付出代价，如果他们不曾承担压力，如果不曾努力学习管理他们的财富，他们同样会迅速败落。
所以，如果你没有钱，至少你要积累自己的能力，人是不能生活在梦中，除非是婴儿，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获得被完全地照顾。可是人一旦长大，就注定会失去这种美好的日子，所有的获得背后，都是以付出为代价的。
心想完美，义愤填膺，不可一世的自信，这大概是很多初涉俗世的年轻人常犯的毛病，现实生活的无情与残忍，却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宽广。
碰壁，失望，走弯路，被叫停，吃闭门羹，很多人轻易就得到了你费尽心力想得却不能得的一切，过来人趾高气扬地拍着你的肩膀说“年轻人这样做不对”，然后，你所有的锐气和骄傲都会被渐渐消磨殆尽。
你会逐渐明白，纵使要担当诸多难以承纳的苦痛，也依然要坚忍顽强，这才是生命的力量。
05
余华说：“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叫喊，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下课铃声响起，我用完了半包抽纸，深深给学生鞠了一个躬，感谢他们陪我走过这样一段日子。
学生用掌声欢送我走出教室，我又流泪了，但是我没哭，也没有留恋。
下一段征途，我还是会尽最大的热情和努力去过好每一天，所有的不如意不顺心都只是暂时的，生活就像一只恶犬，它嗅到你身上的恐惧，就会朝你扑来。
人生步履，每一步都走得艰辛，再回首时，每一步都迎着成长。
我没哭，也不留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