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古董局中局》小说的时候,我有两大兴趣点:一是故事有一部分发生在我老家,例如主人公许愿探访的造假工厂在古都安阳——咦?好像又在黑河南,不过昔年大量假唐三彩就是出自洛阳。
主人公还造访了洛阳古墓博物馆,这地方我可去过好些次。
马亲王把它形容得阴森可怕,其实它就是把地下古墓统一搬到了一处,陪葬品都送到洛阳市博物馆了,比一般博物馆黑点冷点,多点土腥味而已,只是它独特的创意令脑洞大开的小说家浮想联翩。
另一个兴趣点在于马伯庸是个很渊博的人,他的小说知识点超越了情节。古玩是个水特别深也特别难以描绘的行业,从业者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隐形人,更不会轻易开坛说法,越神秘就越让人想了解。
他们自己有一套交流“黑话”,外人就算站在旁边听都很难听懂在说什么,比如管鉴别真假叫掌眼,看走眼了叫打眼,鉴宝的方法叫马眼子,报价报一块钱代表一百。
但是对电视剧来说,古董的知识点除了这些”黑话“,其他很难具象化,它不像盗墓题材实质是探险,鉴宝是头脑风暴,怎么展现这些脑子里的弯弯绕呢?没看之前我就特期待这点,看了播出的前18集,有两场”斗口“印象最深刻。斗口也是个黑话,指比拼鉴宝眼力。
夏雨演的男主角许愿和乔振宇的男二号药不然初次碰面,以鉴宝试探对方高下。留洋派药不然搞了一大堆炫酷仪器,超声波分析仪、X射线眼镜之类的。
许愿就凭着祖传的鉴宝秘诀小册子《素鼎录》和在潘家园古玩市场混迹的野路子和他斗。
俩人要从一尊佛头和一只白盏中挑出较值钱的那个,专家判定药不然挑的白瓷盏价更高。
许愿讲出一套理论:从佛头的断切口能判断出盗贼用什么姿势切下它的,普通的佛头平着铲就可以了,他选的这尊佛头是从上往下铲的,说明佛身造型阻碍了盗佛者的操作,从而证明这个佛头是半抬右臂的半坛说法宣讲坐佛,比一般立佛稀有,市价15万。
专家和药不然没注意这个细节,不得不认输。
许愿却出其不意摔了那尊佛头。
他说自己才输了,从佛头的碎块可以看出是仿品。虽然他输了,但较真又坦率的性格却彻底征服了药不然的心。
第二次是在一个澡堂子,大隐隐于澡堂子的是许愿父亲的故人。
他拿出黄宾虹的一幅画让许愿掌眼。
曾经听马未都讲过他从不鉴定字画,比起瓷器玉器青铜器,字画是假货最多最难用技术手段鉴别的。
在这里许愿用了两种方法:第一是技术分析,他看出绘者是左撇子,黄宾虹用右手;
眼前这幅画用了1985年产的红星净皮宣纸,黄宾虹却是1955年去世的。
他的第二个方法就是用常理推测了,字画保存最怕潮湿,这么名贵的画,不应该挂在澡堂子里。
外人很容易想象鉴宝用的全是科学手段,但实际上很多时候行家不是万能的慧眼,他们经常是用完全没有科学依据的逻辑甚至人情世故来分析的。
听某位专家讲过一个故事:有人拿来一个他早就看中的青花罐找他鉴定,当场他就提出想收,那个人犹豫许久答应了。正在他兴奋不已之时,又看了卖家给他留的座机,感觉似曾相识,于是他翻了电话本,发现这个座机是另一位古玩界熟人的。原来是这个熟人知道他想要这个,串通人造假投其所好。
从技术上他完全看不出这个罐子是假的,只能用逻辑判断,许愿也是这么做的,很真实了,所以才有那句行话叫“鉴古易,鉴人难”。
这种攻心术许愿使过不只一次,他与安阳郑家斗口时,故意先买一件工艺品唐三彩,让郑家人放松警惕,以为他是个菜鸟,然后又拿出一尊真品青铜尊。虽然郑家掌门使了一溜晃瞎眼的技术,却在许愿的诡计前败下阵来。
有句话叫:古玩界无好人。《古董局中局》也是这样,很难用好坏去界定一个人。
许愿在潘家园开一家小店,出场的时候,药不然假装土豪假洋鬼子上门探他虚实,他小打小闹卖假货。
但是看到外行被潘家园的商贩欺负,他又会站出来帮人打抱不平。
本来平静生活了三十年,突然被公安带走告诉他,他爷爷许一城是一个叫“五脉”的鉴宝家族联盟的成员,这五脉分别由白、玄、黄、红、青命名,每家擅长一种宝贝的鉴定。当年,一个国宝玉佛头经由他的手外流到日本,他因此以卖国罪名被处决,他们家被开除出五脉。如今日本人提出归还那颗佛头,且必须由许一城的后人接收,所以上面希望许愿能代表家族回归组织。
饭桌上“五脉”另外四个家族和他爷爷同辈的老人们刁难嫌弃他:
他也就当场认怂了。
但是其实爷爷当年的死因有蹊跷,许愿吊儿郎当的外表之下又一直藏着要传承家族手艺、给爷爷平反的心愿,在和公安配合调查陈年旧事的时候,他甚至差点性命也搭在里面,也没退缩。
和盗墓题材不一样的是,许愿与他的爷爷、爸爸不是贪财的人,他们各有不同的追求。
许愿的爷爷许一城是潘粤明扮演的,只出现了几分钟就领了盒饭,但他是剧中的精神男主。
在他把佛头交给日本人以后,接受这件玉佛头的日本人经过研究造型,一直怀疑佛头是造假的,但苦于两国之间的关系,没能得到求证的机会,也是到了他孙女这一辈,才发起归还佛头的计划,顺便调查佛头到底是真是假的秘密。
可以剧透的一点是,许一城的确是被冤枉的,为了保护国宝,他宁肯背这么大黑锅牺牲自己的姓名,乃至连累后代生活在祖上出了卖国贼的阴影之下。而他当年究竟做了什么,是怎么能瞒过身边各方的,真佛头又去了哪儿,是推动这部剧的核心悬念。
在许一城那一辈,保护文物不外流、不被战争和小人破坏,就是最重要的信念。
许愿的父亲,为了给许一城平反,开始调查佛头案,却因为接近真相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最终被害丧命。
到了许愿这一辈,情况又更复杂了。和父亲一样,他也想为爷爷平反。除了个人恩怨,他身上还涉及到现代人到底该怎么看待文物的问题。
剧中的黑化大BOSS”老朝奉”有一套很强大的理论,虽然是从反派嘴里说出来的,但却有几分道理。他说,太多人只重视文物作为一个物件的价值,只关心它的年龄、它跟随过什么人,在哪儿制造的,是什么价格,而真正的工艺和敬畏之心谁还有呢?古董界大多数人都是在贩卖和占有老祖宗的东西,却很难说真正有什么有价值的贡献。
在这部剧的开头,许愿帮人打抱不平的时候,用一套耍帅的手法鉴别了一对小印章的真假。
那枚假的,他送给了因为喜欢它而被骗了的小女孩。小女孩问许愿:这是假的吗?许愿回答:只要你喜欢,就是真的。
对普通人来说,很难拥有剧中传奇家族们的鉴宝能力,也难以有机会拥有珍惜古玩,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欣赏它们。文物之所以珍贵,不仅仅因为稀缺性造成的高价,一样古物本身包含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学会用欣赏的眼光去理解它们的价值而非关注价格,这才是真正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