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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书评︱书店巡按:流变的知识,流变的诗

本文首发于《澎湃新闻·上海书评》(shrb.thepaper.cn),欢迎点击上方蓝字“上海书评”关注我们,或下载“澎湃新闻”app订阅。作者单位为华东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
彼得·伯克:《知识社会史(上卷):从古登堡到狄德罗》,陈志宏、王婉旎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年11月,52元。
彼得·伯克:《知识社会史(下卷):从〈百科全书〉到维基百科》,汪一帆、赵博囡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年11月,62元。
翻开彼得·伯克《知识社会史》,原想借鉴一二研究思路,孰料所得不偿劳——平面化,太平面化了。然而这平面四下铺展开去,无远弗届,倒也显出另一番壮阔。伯克综观社会因素对知识的塑形作用,自文艺复兴直写到二十世纪,横跨人文、社会、自然各学科,涉足极广。当然认真说来,一开始,这些学科本身尚未分疆划界,相互独立,如今日然。伯克着意勾勒的,正是这数百年的演化轨迹。
上卷涵盖文艺复兴与启蒙运动时期,主要围绕知识人的身份变迁、体制支撑、权力介入、市场推动、读者获取媒介与方式等问题展开,偏于社会一面;下卷涵盖启蒙运动至当代,主要围绕知识采集、分析、传播、应用等问题展开,偏于知识一面。两卷处理方式的差异,大约源自对不同时段的不同认知。前一时段,世俗化俨然成为知识世界的主旋律,而走完世俗进程,非各种社会条件凑泊不能为功,故重点在外部;后一时段,知识进一步专业化,其形态的嬗变,已非社会条件能充分解释,故重点在内部。本书梳理基本史实,提挈基本论题,由是可以略窥门径。
卞东波编译:《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新视镜——晚近北美汉学论文选译》,安徽教育出版社,2016年11月,49元。
平面下的纵深开拓,则须依赖专题研究。卞东波编译《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新视镜——晚近北美汉学论文选译》所收,多属二十一世纪以来刊载的新作,兼顾名家与新锐。
不难发现,北美汉学界探讨中国古代文学,也日益转向文学与政治语境、传播载体、读者心态等社会因素的互动。其间若干思路,曾经引发热议。譬如田晓菲《尘几录》比勘手抄本流传中的陶诗异文,抉示陶渊明隐逸形象的人为塑造痕迹,评价便颇为纷纭。本书里的几篇文字,展现出这一思路的持续推进。宇文所安通论唐代别集手抄本概况,并尝试建立“主集”、“小集”、“子集”等概念,以为后续研讨之资。他另一篇文章,则推求中唐顾陶《唐诗类选》收录杜甫诗的标准。田晓菲将通行的王绩集三卷本,与五卷手抄本相较,指出前者经陆淳删削去取,遮蔽了王绩对南朝宫廷诗的继承。林葆玲在应璩诗存世无几的前提下,旁取尺牍参证,试图还原其诗作全景,藉以重释钟嵘《诗品》的陶诗“源出于应璩”说。
上举三篇个案考察,不复着眼于句梳字栉的异文比对,而着眼于文集存佚、编辑理念对诗人形象的影响,视野愈发立体。一种学术思路舒展开来,充类至尽,其优劣是非,乃益灼然可见。在此意义上,本书提供了更深入的对话契机。书中另有些论文,发表时间虽早,仍可能增益新知。
1990年代蔡涵墨谈苏轼乌台诗案的两篇,介绍、翻译、评注诗案卷宗,做的是基础工作,但谛观熟思,也自细微处获得不少发明。譬如他注意到结案后,苏轼“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充黄州团练使”,而水部员外郎在宋代,系为受罚官员保留的特定升迁通道。宋神宗的补偿之意,晦而实显。这样透入一层的解读,让人想起清初徐乾学的豪言:“古人之事,应无不可考者。纵无正文,亦隐在书缝中,要须细心人一搜出耳。”(阎若璩《潜丘札记》卷二引)
《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校补本)》,陈尚君整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11月,68元。
彼得·伯克每惊叹于现代知识积累的迅猛势头,朱东润《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的印行,又添加了小小一例。朱先生治这门学问,诚如章培恒先生所言,是以现代“文学”观念裁断古书的;加以言辞犀利,指摘曹植品评作家茫无定准,黄庭坚谈艺自相抵牾,此等处快人快语,令人神旺。
通行本系取1937年本前半与1933年本后半缀合而成;本次校补,恢复现存的1937年本最后十八章,将前后多次讲义相异内容择要注明。末十八章比之初版本,固有区别,譬如沈德潜那章,补入一段对其“诗教”论的批评;袁枚那章,补入一段与杨万里诗学的异同辨析,不过对读下来,区别不若预想之大。本书价值毋宁更在于,呈现出这部著作成书过程的较完整链条,足供学术史家搜讨。
《诗的八堂课》,商务印书馆,2017年1月,34元。
除了知识,文艺趣味同样与时推移。江弱水先生说诗经年,《诗的八堂课》集中表露他的取向。“博弈第一”论创作,重推敲甚于灵感。“滋味第二”、“声文第三”、“肌理第四”论鉴赏。在江先生看来,“滋味”是各种感官交互触发的联觉(synesthesia)体验,“肌理”是用字、造句、意象、韵律共同浇铸的文本质地,两章皆系综合论述,且已包含声音在内;而他又单辟“声文”一章,详言诗的音效,足见对这问题的特殊关怀。“声文”章总体观之,体察入微而富启发。
只可惜分析旧体诗词,未免有拿今音忖度古人的时代错置,譬如讲杜甫《野人送朱樱》诗“数回细写愁仍破,万颗匀圆讶许同”一联即是。“玄思第五”、“情色第六”、“乡愁第七”、“死亡第八”分论四类诗作主题,两两一组。“现代的诗是中年的诗”,既陷入了沉思,从而走向玄学;又失落了纯真,从而走向情色。玄学偏追求思想的“道成肉身”,情色偏“以摇荡性灵为指归”,两相缠绕,造就现代诗人的标准像。二十世纪的乡愁,由于精神家园分崩离析,其实无乡可归,漂泊遂变成一种宿命。由此叩问生命意义所在,最终导向对死亡的凝视。四类主题背后,分明悬浮着一副现代人的眼光。
知识与诗皆处于变动中,却远非同道。按马泰·卡林内斯库的分法,知识的世俗化和专业化,乃是“资产阶级现代性”的表征;诗的不安和索求,则是“美学现代性”的表征。“两种现代性之间一直充满不可化解的敌意,但在它们欲置对方于死地的狂热中,未尝不容许甚至是激发了种种相互影响”(《现代性的五副面孔》)。倘使绾合两造,写一部“知识与诗的社会史”,观其相摩相荡之势,画面想会加倍壮阔。承学之士,盍兴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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