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llustration by Kate Pugsley
对大多人来说，年终奖这个东西，就跟撞鬼差不多。很多的人听说过，却只有很少的人亲眼见过。
也不是没有收到过年终奖的。人生不可能一直倒霉，总有那么几年，经济较为景气，甲方不拖欠尾款，老板没遇到什么糟心事，见义勇为的HR及时向上司作了提醒……种种机缘巧合下，促成了年终奖的落地。这种情况不很常见，就和龙珠一样，一定要凑足七颗才能实现愿望，少了一颗都不行。
纵然偶尔能收到年终奖，你还是纳闷：为何手头总是很紧，为何银行卡的余额总是负数。金钱是怎么偷偷爬过了你的皮肤，只有老天爷才清楚。
上帝保佑。这个年底，你又一次收到了年终奖，你攥紧了钱袋子，决定开展一场盛大的消费升级，把钱清清楚楚花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来庆祝收到这笔天降之财。
关于中产的消费升级之道，毫无疑问，你已经从各类公众号上面，学到了许多。哪个小众牌子你不是倒背如流？哪家网红餐厅你不是觊觎已久？你缺少的，只是一笔必要的启动资金而已。真要给了你这笔钱，你相信，你的品味，你的阅历，不会比那些毛都还没长齐全的生活博主们逊色。
消费升级的第一步，是先从一顿精致的宵夜吃起——这很正常。你揣着年终奖走出公司大门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这个点儿吃进肚子里去的东西，不叫晚饭，只能叫宵夜。
往常的宵夜，多半是在路边摊解决。五块钱一份的烤冷面，八块钱一个的煎饼果子，加根火腿肠，已是奢侈得不得了了。但今天，这样的宵夜你看不上了！你有年终奖，你的腰板硬了，你决定去桃源眷村，体验一把中产阶级的宵夜。
橘黄色的灯光下，面带微笑的服务员端上一笼包子。你啧啧称奇，贪婪地嗅着蒸笼里发出的丝丝白气，看看这造型，看看这餐具，十几块一个的包子，和711里头三块一个猪肉白菜包，就是不一样。
你咬了一口下去——确实不一样。711的包子是热的，这个包子里头的馅儿，是凉的。你大惊失色地叫来服务员，他赶忙道歉，并到后厨里去，用微波炉重新热了一个滚烫滚烫的包子，给你换了上来。
你有点儿失望。怎么跟公众号上头看到的不一样呢？十多块一个的包子，难道不是手工活面，有机蔬菜和跑地山猪剁馅儿，历经30道工序烹饪而成的人间美味吗？
看到你还是没摸到消费升级的门槛——你暗下决心，等明年年终奖涨了，还是要花点儿钱，去试试亮马桥五百一顿的寿司。
还好。微波炉热出来的包子也是包子，吃进肚子里以后都一样。你身体里的血糖上来了，你浑身充满了气力。
趁着热血沸腾，你决定去买两件衣服。跻身消费升级的中产阶级，服饰非常重要。你身上穿着的还是标志着小康的H&M外套，一件抄袭大牌款式的风衣，899.刷卡的时候，你还记得自己曾犹豫了半天——但这样的忧郁如今看来，未免太可笑了！你有年终奖，这样的衣服你已经看不上眼了，消费升级讲究的是款式与面料，最重要的，是品牌！
Gucci和LV你是不会去碰的——不是因为价格的原因，是大路货，这种大路货衬托不出你的品位来。你非常清楚审美和品位那一套规则，什么是品位？要小众，要独特，最好是独立设计师们灵感迸发设计出来的产品，那才是第一流的东西——这样的设计或买手店，三里屯这边鳞次栉比，密密麻麻地立着都是。
看标签时你又肉痛了。不知是不是为了环保，店铺里的暖气开得很凉，服务员的表情比暖气更凉。他眉毛的每一次抽搐，嘴角的每一个挑拨，仿佛都是对你大惊小怪的嘲笑——谁说不是大牌，价格就一定平易近人的？
这么一件不起眼的衬衫，标签上竟然也写着三千五。你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搓了搓衣领，想要感受一下这所谓来自南美的高级面料——好像跟你身上的H&M也无甚差别。动作很轻，一是生怕把衣服给搓坏了，二是怕十米开外的店员发现你的鬼鬼祟祟。
你放下标签，四处环顾一周——没人在看你。准确说来，四周就没什么人在逛着。你火速退出门店。决定还是不要体验这种消费升级，zara，H&M，优衣库不也挺好的吗？中产阶级聚集之地知乎上头，也数推荐这三类品牌的人最多了。可见此类品牌就是都市中产首选，至于其它，毫无疑问，就是装逼——别看那个店员瞅你的眼神里饱含轻蔑，三千五一件的衬衫，他买得起吗？他一个月的工资，有三千五那么多吗！
走出门店，夜已渐渐深了。灯红酒绿的气息迎面扑开，你身体里头的细胞被逐个激活了——夜生活，你决定要怀揣着年终奖，体验一把中产阶级的夜生活。
刚来北京时，你慕名体验过鼓楼和什刹海一带的夜生活。那里聚集着向往风月的年轻人，跟你一样，拿五千月薪，端着一瓶二十五块的青岛啤酒，哪怕酒瓶在晚上十点就已见了底，也不肯轻易开瓶新的——空气中四处弥漫着青春的荷尔蒙和穷酸气。
俱往矣。你不再是当年那个，为了DADA六十块门票钱也要踌躇半天的愣头青了。你有年终奖，你迈入了有产者阶层，今晚我们拒绝青岛，要体验一把波尔多红酒和单一麦芽威士忌的风情。
你转身迈入那家神往已久的威士忌酒吧。这类风情万种的小酒吧，北京如今没有一万家，也得有八千。家家都卖珍藏限量版，传言是喝一瓶少一瓶，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却总也喝不尽。苏格兰可能年产五千桶威士忌，在中国，硬生生给卖出了一万二千桶那么多。
服务员顶着一张冷脸，端上来一个杯子。杯子里头装着拳头大的冰块，下面压着一指高的液体。你嗅了一下，一股子煤油味儿。妈的，这杯酒竟然要值三百块？你有点儿恍惚，国酒茅台美名在外，一瓶也不过千元出头——这瓶威士忌，可得值多少茅台啊！
看来，中产阶级的消费升级，门道还是深得很呐。
两口煤油下肚，你觉得有点儿飘飘然了起来。你现在也是喝三百一杯威士忌的中产阶级了，你决定联络一下上次在聚会上认识的姑娘，邀请她一起共享这次消费升级。
我在xxxx喝酒，你酝酿许久，终于在对话框里敲下这么几个字，想来一起坐会儿吗？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毫无回音。你坐立不安，觉得自己这话是不是暗示性太强，把姑娘吓到了。翻开姑娘的朋友圈，发现最后一条信息就在一个钟头前，九宫格照片，有夜景，有蛋糕，有红酒，定位就在不远处，宝格丽，刚开张不久的网红酒店。
靠，原来被人抢先了一步！你忿忿不平地在网上搜了一下酒店信息，吓得倒吸了口凉气——最便宜的房间，一晚都要好几千，几乎顶得上你一个月的房租了。
你不知道这姑娘每月收入多少，但看起来，不像能常住宝格丽酒店的样子。说实话，你也不觉得有多少人的收入，能负担得起这里一晚的房租——可事实就是要拼命扇你耳光。酒店刚开业那会儿，朋友圈几乎都被这儿给刷屏了，你就纳闷儿了，他妈的大伙儿都有钱到这种地步了，怎么我们还在决胜小康的关键阶段？大伙儿不都该手拉手进入发达社会了好吗？
你也不知道这三五千一晚的酒店，作用和三五百的汉庭有何区别——可不都是约个炮嘛。莫非睡了这豪华酒店，就跟睡了德国人似的，能油纸包加身永葆青春不成？
说时迟那时快。你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冷却下来，电话响了，是房东来催促你交下一季度的房租。快过年了，他要带家人出去旅游，需要用钱，他这么告诉你，请一定要在xx日之前把房租交付到账。你连连说好——除了说好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得。刚才本想再点一杯，装作借酒浇愁的架势。现在盘算一下，还是省省得了。快过年了，父母那边总得孝敬一下吧？回家往返的机票钱，加起来又是好几千。再扣掉下个季度的房租，这年终奖又剩不下多少了——三百块，能省则省吧。蚊子腿虽瘦，大小也算肉呀。
你看着面前那杯琥珀色的液体，有点儿失落。有那么一瞬间，你怀疑所谓的消费升级不过是一场骗局。或者说在这北京城里，有没有年终奖其实也差不多，买不起的东西还是买不起，活得都那么一副人模狗样，都特么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酒吧里头越来越热闹了。你觉得恍惚。大家看起来似乎都很有钱，兴致很高。你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领到年终奖，年终奖到底发了多少。每个人好像都完成了消费升级的蜕变，而只有你，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尴尬地卡在了半空中——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迈进中产阶级的门槛。
既然如此，还是先去苏宁福气小镇，领个红包再说。
不要轻易去尝试什么消费升级，这就是个填不满的大坑。我们这些勤劳朴实的劳动人民，赚点儿年终奖不容易，需要花销的地方多得很，可千万别着了无良商家的道。
不劝人盲目消费，反而劝导咱们要捂紧钱袋子——生意做到苏宁这份儿上，才真正算是良心商家。
消费升级算个毛，人间烟火最紧要。不管有没有年终奖，不管年终奖有多少，咱都是要过年的。新的一年，苏宁福气小镇继续坚持走群众路线，紧紧贴近我们劳动人民的生活，在辞旧迎新之际，派出大量的红包，为各位添财添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