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磕坠儿
作者：石桥闲人
磕坠儿，是父亲打孩子的一个动作。打人时握着右拳，中指突出，在第一个环节弯曲，成半握姿势。打人者用中指关节敲击他人头部，发出清脆有力的响声，我父亲叫它“磕坠儿”。书名栗挫，鲁迅作品中有这个名词。
磕坠儿，这是父亲打孩子几乎唯一的方式！他的口头禅就是“老子给你一磕坠儿！”说来也怪，父亲每次生气打我们也就一个磕坠儿，几乎没有第二个。不过那时的父亲年轻有力，磕坠儿干净利落，清脆响亮，磕在头上保证立马冒起一个鹅公包。
在我们六个兄弟姐妹中，我是挨磕坠儿最多的人。也许一方面因为我排行男孩老大，更主要的是我很有些调皮。只要有机会出门，诸如出门割野猪草、拾柴火之类的，一定是和伙伴们玩得天昏地暗，不知所云。什么打扑克、丢镰刀、扇烟壳、滚铁环、掺地滚儿、下河洗澡等等无所不干。玩到天晚了，看看背篓空空的，这怎么可以回家！？于是乎生产队田地里的豆苗、红苕藤就遭我们这群野孩子（被临队人称作土匪的孩子）的秧了。有时实在没办法了，甚至用树桠在下面撑着，轻轻地慢慢地溜回家，迅速把背篓里的仅有的一点野猪草往猪圈一倒！父亲若问，就说倒给猪吃了，父亲一看，猪还正在吃呢！拾柴火呢，为了不会背篓空空地回家，我们往往会提前几天把山上或者别人家的小树、小竹之类的砍倒，等几天干了，就去拣，别人也没话说；有时玩的太晚了没辙了，就干脆去抱别人家屋后堆放的柴火。当然，这些小动作很多时候是逃不过父亲的法眼的，特别是知道我偷了队里的禾苗或者抱了别人家的柴火，那自然就是一磕坠儿，头上的大鹅公包，好几天才能散去！
那个时候我家很穷，据说爷爷奶奶都不满四十就饿死了。当时的父亲年仅十三岁，下面还有两个不满十岁和三岁的姑姑。由此正在读中学的父亲不得不辍学回家，十七岁就和母亲结了婚，十九岁生下了大姐，接连就是我和四个弟弟妹妹。姑姑出嫁后一家八口人就靠着父母的工分吃饭，人口多，工分少，每次分粮，我家都是最少的。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家大挑小挑地往家里挑粮食，羡慕极了。劳动的繁重，生活的贫困使得父亲脾气变得异常暴躁。父亲是从来不骂人的，急了就只有一句话：老子给你一磕坠儿！哎，我们为此也着实挨了不少磕坠儿呀。
父亲本来是个有文化的人，在解放初期，读过中学，而且成绩好，远近闻名。市委宣传部听说他能写会算，曾下调令让他去宣传部工作，但当时大队书记和他是好朋友，挽留他说：你走了就没人会打算盘了。于是父亲就这样留下了，第二年，宣传部又来调令要他，但还是因为这个失去了机会。现在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聚在一起还在责怪父亲缺乏远见和胆识呢。甚至我们还怀疑后来市政府那个与我父亲同名同姓并离我家不远的副市长是不是当年冒名顶替了我父亲呢！当然这是我们的胡乱猜测，不敢冒犯市长大人哈。再后来公社让他去当代课老师，不知什么原因也没去，就这样，父亲失去了许多机会。但大家哪里知道，家里那么多儿女嗷嗷待哺，两个姑姑还未出嫁，哪里离得开他这个唯一的大男人呢？
父亲不敲我们磕坠儿，是始于1981年，我以较优秀的成绩考上了大学，成为了我们大队第一个恢复高考以来的大学生，整个大队干部和生产队队长都来我家庆贺。父亲高兴地乐开了花，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说，那是XXX，他儿子考上大学了，现在是高中老师呢。听得我父亲心里特别甜蜜和自豪，从此以后我父亲无论多苦多累，他都成了最幸福、最骄傲的人！我弟弟妹妹也就再也不挨磕坠儿了，父亲对他们那是疼爱有加。我妹妹说，现在的父亲看起来好慈祥哦。
说到考大学，还得感谢父亲的磕坠儿，那是文革末期，读书升学得靠推荐，我家没背景，我自然就读不上高中。失望之余，父亲就给我这个未满十四岁的儿子买回了插秧的小秧盆，挑粪的小粪桶，天天带着我上山下田干活。我年龄太小，实在干不了，但怕父亲的磕坠儿又不得不继续干下去。母亲看着年幼弱小的儿子干着繁重的劳动，心疼极了。于是她四处求人，想尽了一切办法，我又才回到了学校。为了不再挑粪插秧，不再挨磕坠儿，我读书异常发奋，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高中，最后考上了大学。
父亲从此看到了希望，母亲更是加倍努力地教育我们几个弟妹，二人积极配合着。在父母的努力下，虽然在那个升学率极地的年代，小兄弟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三妹学到了一套医学技术，成了家乡远近闻名的村医生，许多个侄儿女都考上了大学，我们家成了远近闻名的家庭。
父亲，您辛苦了！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我们六个儿女，您辛苦了！您的磕坠儿里有爱，有激励，也有恨铁不成钢。父亲，我理解您，我爱您！
作者简介：
李志强，四川德阳市中学语文教师，自号“石桥闲人”。教学小有成绩，市优秀教师。教学之余看看《易经》，为人排忧解难，人称“李半仙”。偶尔写点小诗，以寄闲情。为人一生淡泊名利，有诗为证：“荒野垂钓翁，石桥一闲人。醉眼看世界。悠然数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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