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风月同天”和“武汉加油”
疫情严重,本没心思谈这个话题,更不想蹭热点,但这一次我要破例谈谈。谈之前先讲以前的一个小故事。
曾经听一位初中老师讲明末清初文学家张岱的《湖心亭看雪》,他一个劲地追问学生:这篇散文的文眼是哪个字呢?学生单纯的眼神告诉她不知道。由于是公开课,她再三启发,学生反而闭口不言,只好自问自答了:是“痴”字!
上完课以后,她赶紧追着各位听课老师“请教”,我赶紧加快了脚步,没想到还是被穿着高更鞋的她追上了,她虚心地请我提点意见。我说“我是高中老师,不太懂初中语文教学。”她说,那文本解读呢?
我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告诉她:这篇文章的文眼或许不是“痴”吧。
那是哪一个?她紧张地问。
我说,你觉得“看”字如何?
然后她就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当许许多多的人在高呼日本赠与我们“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的时候,我们只剩下“加油”二字了。言语之间充满惋惜,觉得我们的语言苍白无力了。或者有一种观点,批评这种看法,觉得“武汉加油”更好,这样更加直接。
在产生这种争论的时候,我想起来那位女老师茫然的面孔。
有人认为“山川异域,风月同天”与“武汉加油”的区别在雅俗上面,强调要“雅俗共赏”,我也比较认同,但问题的根源还不在“雅俗”上面,而在“内外”上面。这里的内外指文化尤其是诗意的内外。简而言之,在内之人,于雅于俗,皆成诗意;在外之人,求雅则为“附庸风雅”,避俗即为“俗不可耐”,如果雅字不沾边,那就是俗的本质暴露了。
再说透一点。平常庸俗之人,本于诗意外,偶尔有意窥园,见万紫千红,也仿效雅士,前往“赏花”,一个“赏”字,则俗气全出矣。而雅士之人,以雅为血肉,则也说去“赏花”,而“看花”也成雅士。白居易“独绕回廊行复歇,遥听弦管暗看花”,王维“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李白“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皆是雅词。而不在诗意之内的人,说看花就是真看花,仅是看看而已;说“赏花”,更是东施效颦,故作姿态,鄙陋不堪,一点诗意不在腹内,赏的哪门子花?人家孟浩然《过故人庄》,“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不说看,也不说“赏”,一个“就”字,就写出了重阳赏菊的闲适与潇洒。雅人做事皆是雅,俗人整景更加俗。
再看张岱的《湖心亭看雪》,“看雪”,就是单纯地看,心无杂念,也无挂碍,更无分别,纤尘不染,故而能见“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这就是雅到不着痕迹的境界,非“痴”能够概括之。“痴”到深处,连“痴”的丁点想法也没有,这就是最高境界,这就类似于《金刚经》说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了。因此,要讲好《湖心亭看雪》的文眼,莫不如说“看”字更妥。
再来看看“风月同天”与“武汉加油”,诗意之内者,皆是雅致;诗意之外者,徒生事端。对比二者优劣或者雅俗者,大约在诗意之外。“风月同天”出自《全唐诗》第七三二卷,作者署名“长屋”,诗名为“绣袈裟衣缘”,全诗如下: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寄诸佛子,共结来缘。
这首诗为四言古体,更似佛家“偈语”,诗句整饬优美,意境深远,情感充沛,感人肺腑。尤其是作为日本人写的汉语诗,更为难得。
而“加油”一词,也有故事。其缘起不可考据,较为普遍的说法是:清朝嘉庆年间,善士张锳为官三十余载,在任期间,每到午夜交更时分,他就会派两个差人挑着桐油篓巡城,如果见有人在挑灯夜读,便去帮他添一勺灯油,而且在他们临走之前就说:“大人给相公添油。”夜读点灯费油,瑛公体恤学生,支持读书,遂有“加油”一词,“加油”也成了鼓励的代名词。
这个事和日本人长屋赠送唐僧袈裟一样感人至深。“加油”一词也不是“俗”,仍然是一种雅,这种雅比那些一身“雅”气皱着眉头、装模作样的人高出去很多。品香茗,打几个香篆,屯点坛坛罐罐,搞点汉服插几根钗子,抹几下古琴就是雅了吗?我看不一定。苏轼写的好: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更是雅士之举。
为何要比较“风月同天”和“武汉加油”?根本原因就是比较者不在文化之内,更不在诗意之内。门外看客,多不解门内之事,却又羡慕门内之境,故而奇然、企然、哗然、疑然,最后愤然、哂然、茫然、正常然。
备注:
以上内容随心而写,纯学术探讨,读者切莫对号入座。
这两天为了联系那两车 N95 1860 ,期盼能够赶紧送到前线,已经失眠几次,真是夜长梦多…
向所有一线抗疫勇士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