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姐的光芒里
文/刘忠文
1二姐结婚了
二姐结婚那年,我才9岁。
作为打鸡娃,我和新娘二姐坐在迎亲队伍的头辆马车上,马车从我家出发后,走得特别慢,等出了关山城后,走得就更慢了,城外狂风大起,整个天一下子好像变了颜色一样。就这样,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依依不舍地把二姐从关山街里送到了五里外的代家村。
第二天等姐姐和姐夫回门时,街里人为了一睹我姐夫“芳容”,个个都想先睹为快,争先恐后,一时间把我家门口围得水泄不通,门外更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我们几个小伙伴在村里漫无目标地跑来跑去,你追我赶,一会滚铁环,一会踢毽子。就在这时候,不时有人拉着我好奇地问:“你那个大学生姐夫,和别人有啥不一样?”还有的人带着疑惑问我:“你姐夫的学校比咱关山街都大,你信不信?”稍微有点学问的哥哥们,拉着我,满怀羡慕地告诉我:“你姐夫那大学真好,是张学良办的,叫东北大学。”
其实,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只能逢场应付,报以乐呵呵的傻笑。
等到下午逛累了的时候,回家一看不见二姐,我就习惯性地跑到对门二姐最好的闺蜜棉姐家里去找她,可棉姐告诉我,说我二姐嫁人了,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了。就在那一瞬间,我恍然才感觉到二姐是真的要和我们分开了,于是,不顾一切地从她家里冲出来,径直向城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哭喊:“姐姐,不要走,姐……”
我一口气跑到北城门口,就被几个好心的邻居们拦住,只能远远地看着姐夫骑着一辆二八凤凰车带着姐姐,姐姐没有发现我,所以没有回头,我只能隐隐约约地从泪眼中看见二姐那乌黑乌黑的,扎着红头绳的长辫子慢慢地消失在暮色苍茫之中。
后来,母亲说这是我哭得最伤心的一次,说我非要闹着去代家找我二姐,邻居好说歹说才把我从北门口哄了回来。接下来,连着几个晚上都是哭着哭着就哭醒了,大半夜里坐在炕上撕心裂肺地喊着:“姐姐,你回来,我不想让你走。”
二姐比我大十岁,在别的家里已经是很大的姐姐了,可在我家她和我是挨身姊妹。加上父母年事稍高,小时候照顾我的事,自然就天经地义地落在二姐年幼的肩上,我是在她小小的怀里牙牙学语,在她的照顾下蹒跚学步,在她风华正茂的时候,我率真可爱,在她青春飞扬的时候,我们形影不离。
别的小姑娘都是一个人可着劲撒欢,尽情地玩耍,可我二姐不管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都要带着我,还得照顾好我。那时候唯一的娱乐就是能在戏园子看场戏。别的小姑娘都是穿上好看的衣服,轻轻松松地来看戏,可我二姐要一直抱着我看一晚上。为了不错过姐妹们的聚会,二姐每次也要带着我,她所有的姊妹们都知道她有个小弟弟。小的时候抱着,大点的时候背着,再大点就领着,尽管是这样,二姐从来没有嫌弃过我,反而对我是事无巨细,无微不至,疼爱有加。
少女时代的二姐,出落得个子高挑而直挺,身材丰腴而优美,她的皮肤特别白皙,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加上二姐不善言笑,站到那儿活脱脱一个冷美人儿。尤其是她那乌黑茂密的头发,扎成一条又长又黑的齐腰大辫子,是一道那个年代关山街里后生们可望而不可及的最美风景。
二姐不但人长得高大,而且个性刚烈,与我小时候懦弱的性格反差很大。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常常被小伙伴无辜取笑和欺负,每当二姐知道后,就拉着委屈的我直接找到他们家里,和他们父母理论,并让对方列下“军令状”,保证以后不欺负我后,方才善罢甘休。
当我和二姐“凯旋”回家后,总是得到母亲的埋怨,母亲告诫二姐,我们是外来户,该忍就要忍,不像人家都是宗亲或者嫡系。二姐听到这些,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小伙伴们听到我二姐的名字,个个“闻风丧胆”,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们都愿意和我“握手言和”,打成一片了。
但等我稍稍懂事的时候,我又是那样的“痛恨”二姐,她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深深地埋下了“严厉”二字的种子,那时候年龄太小,可怜的我只有“忍受”的份,没有半点“还击”的能力。
记得有一次,妈妈给我两角钱,让我到街里去买食用盐。我高高兴兴来到街上,当我看到筐子里的泛着金黄色光,饱含汁水的大杏子,它们一个个成熟惹人眼热的样子,其中好像还有一只微微裂开小嘴冲我笑咪咪的,让我馋涎欲滴,实在没法忍住就不假思索把两角钱全买了杏子,美美得吃了个精光,然后,心满意足的回家了,反倒把把买盐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到家后,还没等母亲发问,二姐就咄咄逼人地”逼供”出结果,紧接着就是一顿笤帚疙瘩式的“毒打”,这是打我记事起第一次挨打,所以一直以来刻骨铭心,耿耿于怀。
二姐特别爱干净,每次出门都要精心细致地收拾一番,这个时候我就责无旁贷地成她的一面活“镜子”,不但要把她衣服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一遍,还要蹲在地上,有时候甚至直接趴在地上拽着她的裤脚,直到把她的裤子拉得笔直笔直。临出门前,还要让我把早已凉好的水端给她喝,每当这个时候就是我“报仇雪恨”的最佳时刻,每次在杯子递给她喝之前,我总是能找准机会偷偷地,狠狠地喝上一口,以解我心头“万般仇恨”。值得庆幸的是,由于我沉着冷静,加上机灵善变,竟然从来没有被她发现过我的“屡屡战功”。
谁知二姐结婚走了,我头上“三座大山“就这样顺利漂移走了。从此,我翻身做主,我那仁慈父母都听我的,我就是家里的大王,可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竟然生出这么多爱恋不舍的博大情怀,可我哪里知道,其实,在我的骨子里,我和二姐早已经是血肉相连的一体了。
2去二姐家那条熟悉的小路
二姐结婚后,我很快就率先在小伙伴中学会了骑自行车,由于个子小,不能坐在车座上,只能套脚骑,这样,我每隔几天就能去趟二姐家看看她,顺便把母亲做的好吃的给二姐带过去,然后又把二姐舍不得吃的好东西给父母捎回来。
记得有一次,我刚到二姐家,就看见姐夫和二姐正在打架,气得我把自行车往门外一扔,直接上去就和姐夫对峙起来。姐夫看着我认真的样子,赶快给我解释,原来他们是在那里玩呢,但我仍然是不依不饶。姐夫看着我,无奈而感慨地说:“有个兄弟真好,你看这才多大点,就这么护你姐姐,再大点还了得!”
从关山街里到二姐家的那条路,有五华里出头。我不知道骑车走了多少次,那两旁的白杨树个个都认识我,每当我经过它们,它们都拍起它们的小手,给我“哗啦啦”热烈的掌声。那是我少年时期最熟悉,最美丽的一条路。多少年过去了,我就是闭上眼睛也能轻松地走到二姐家。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迎着彩霞,唱着歌儿,兴高采烈的就向二姐家奔去,细雨蒙蒙的时候,我顶风冒雨,哼着小曲,义无反顾的就向二姐家奔去。有时候,星星都挂满了天,我还一个人在路上奔跑,那些年,那条路,有那么多忘不了的回忆:春后的端午节,我把关山街里最好的油糕给二姐送过去;夏日的忙罢后,二姐把新麦刚磨的面做成大馍给父母带回来;秋高气爽里,母亲做好糕馍让我给二姐家送喜送福;冬雪消融的春节里过,二姐恨不得把全家好吃的都给我们搬回来。
姐夫在城里工作,家里的农活全是二姐一个人干,每当农活忙的时候,没等母亲吩咐,我就迫不及待的要去给二姐帮忙。
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是又高兴又无奈的骂我:“自己家的活都没干过,你咋给你姐姐帮忙,快去,快去,就不要回来了。”母亲的话音未落,我早已经一溜烟的骑车奔驰在去二姐家的路上。
二姐摘棉花累了,我在棉花地里给她唱歌跳舞,为她解乏。记得有一次,村里高音喇叭传出来李谷一唱的《边疆的泉水清又纯》,实在是太好听了,听完后二姐看着我,我就明白意思,我随即就给她又唱又跳,二姐惊喜交加,脸上都乐成了一朵花。其实在这之前,二姐一直不愿意相信我听歌一遍就能唱的小本领。
收工回家的路上,我总是和二姐一起欢快地唱着应景歌曲《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笑意写在脸上
哼一曲乡间小唱
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
多少落寞惆怅都随晚风飘散
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
这种平静而幸福的生活持续了三四年,由于姐夫的工作,二姐家就搬到兰州市区了,后来姐夫又升迁为甘肃卓尼县县长,二姐一家四口又去了遥远的卓尼,就这样短短的几年间,我们家的思念一下从这短短五里路,就被幸福地拉长了几千公里。
3相思无尽处,直指甘东南
随着年龄的一天天长大,才知道二姐在姊妹五个里面是父母最贴心,最孝顺,最顾家的女儿。
二姐在家的时候,就隔三差五回家帮父母干活,基本上家里的重活,累活都是二姐帮父母干的。母亲年龄大了,家里的馍都是二姐忙里偷闲蒸的。二姐知道我爱吃包子,每次蒸馍的时候,都要专门给我包几个包子,有时候没有蔬菜,二姐就变着花样给我包,比如油包子,糖包子等等。
每年年末,是二姐最辛苦的日子。偌大的屋子,大扫除全是二姐一个人干,总是把自己干得灰头土脸,面目全非。母亲总是看不下去,也只能偷偷地流泪。
二姐到甘肃后,每月都会准时给父母寄钱,记得那些年我家是关山银行里为数不多的储户,而这些钱都是二姐省吃俭用寄给父母的。
都说养儿防老,谁知养女胜养儿。我爱二姐也是与日俱增,由于几年的分离,我也更加思念二姐。
二姐当民兵时,民兵连里发的杠子馍,二姐硬是饿着,都舍不得吃,就是为了把白面馍馍拿回来给父母和我吃。在油坊上班的时候,自己的口粮省着吃,总是攒着偷偷地拿回来给家里吃,有一次,二姐下班回来又给我们带着那些年只有油坊才敢做的油馍页,父母和我吃的剩一片的时候,大家都舍不得吃,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二姐明白过来后,就直接塞到我手里,我也舍不得吃,就这样在手里攥着就睡着了,等到第二天早晨,捏了一晚上油馍页,竟然被我压成碎片了,我哭着喊着,把那压成碎块状的油馍页全部捡拾吃了,连那些碎末都趴在炕上舔得干干净净。时隔几十年了,我还能闻到油馍页的那种醉人的美味,是那么的香,那么的脆!
我在西安上学的时候,每年开学之前,总能收到二姐给我寄来的生活费。冬天到来之前,总能收到二姐亲手给我织的最新式的毛衣毛裤,还有手套和毛袜子。二姐在信上说,总是梦见我瞒着父母突然来到卓尼了,总是把我的小外甥不经意间就唤成我的名字……
每次看完二姐的信,我都是泪眼婆娑,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刚上班那阵,看到办公室可以打长途电话,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赶快给二姐打个电话。当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二姐熟悉的声音时,我竟一时哽咽不能说出一个字,一句话,而二姐那边听到是我后,更是哭得稀里哗啦。 这使我后来好久好久都不敢和二姐再通电话。其实,这是思念太久太久的结果,只能默默流泪,一切语言都是那么苍白而无力。
小时候,在同学们的印象中,我总是“衣冠楚楚”,干净而历练。在那些缺衣少吃的年代,我总能保持“卓尔不凡”的优雅形象,这些都应该归功于我优秀的的哥哥姐姐们,是他们的勤劳与智慧一次次改变家里一穷二白的面貌,而塑造我“英俊少年”的直接推手就是我的二姐。头上带的,身上穿的,脚上蹬的,里面穿的,外边套的无不出自二姐那一双灵巧的双手。至今我还能清楚的记得二姐亲手给我缝制蓝色书包时的点点滴滴。为了给我纳一双当年流行的“猪脸鞋”,不知道被针刺伤了多少次。无奈我脚长得太快,没几个月就把鞋穿破了,可不管我怎样不爱惜鞋子,总是在旧鞋没烂之前,二姐把新鞋早早就准备停当。
照顾我,照顾好我已经成了二姐难以改变的习惯。第一次从甘肃回家探亲的时候,尽管那时我已经上班了,二姐还是放心不下,第一站就是约上大姐一起看看我上班的公司,再到我的单身宿舍看看我的饮食起居。当看到我还用着上学时的简陋被褥时,她们俩几乎同时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她们边擦泪水,边收拾,一会功夫,我的宿舍就焕然一新,被姐姐们整得井井有条,连床上被褥枕头都换成崭新崭新的。那天晚上,睡得好舒服,我好像又回到了关山,回到城墙下的小院,又闻到二姐那雪花膏特有的浓郁花香。
4异苔同岑,棣华增映
后来,二姐一家终于调回陕西了,我和二姐再也不用隔山隔水了,也不用鸿雁频传,也不用打那昂贵的长途电话了。
我带着二姐一起去北京爬长城,游故宫;我们一起去天津,逛劝业场,吃遍津门一条街;还一起住过孙中山的总统套房。2000年,新世纪伊始,我和二姐登临东方明珠塔,一起观上海外滩美景,共同览浦江两岸日新月异,共享祖国欣欣向荣。
当我们一起回到关山探亲,再次见到二姐的朋友们时,我总是她们谈话的焦点,她们总是夸我小时候如何乖巧伶俐,安静懂事,几乎没听到过我闹过,只是瞪着那双机灵的大眼睛,唯二姐的命是从,要多乖有多乖。现在的英俊帅气更让她们爱得不得了,她们都用艳羡的目光注视这我二姐,好像我二姐只有我这么个好弟弟,倒忘了我二姐县长太太的“尊贵”身份。
其实她们更不知道是,我再也不是二姐身边那个听话的小绵羊了,我已经是个有独立思想的成人了。
由于多年的分别,加上后来各自生活环境的差异,我和二姐在工作和生活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加上二姐的强势和我的执拗,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共同语言也越来越少了,甚至我们一见面就会争吵起来。所以后来见面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我再也不愿意听二姐说东家道西家,也不愿意听她讲那过去的事情,甚至她怀念父母的话,我都懒得听完,但不管我们争执得多么激烈,过不了几天,二姐的电话又打来了,她说好想见见我,和我坐下来好好说上几天话,我总是怼她:“我忙,电话上不是可以说吗?”
……
一晃,上次见到二姐还是三年前的事。
昨天,二姐又打电话说她身体欠佳,每晚做梦都能梦见母亲,梦见我们曾经一家四口的温馨和美的幸福时光……
没挂断电话,我就忍不住大哭起来,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哭过,而且大声地哭,哭得很伤心。
痛定思痛,我觉得我好像做错了什么?我是在二姐千宠百爱中渐渐长大起来的,如今怎么变得这么不耐烦,到底是怎么了?扪心自问,人的良知到底在哪里?
这次,二姐反倒是很平静,这越发让我心里不安。我恨不得马上见到二姐,让她一定要保重身体,还要亲口告诉她:”姐姐,我一直都深爱着你,就像爱我们的父母一样,从来没有变过!”
不管什么情况,二姐都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那个人。
春节快到了,今年我想陪二姐一起过个年。
附录:
关中东府文化集锦:
打鸡娃:姑娘出嫁时,同辈童男子坐在新娘前边,预示吉祥发财。
油馍页:油炸馍片。
杠子馍:类似现在蒲城椽馍。
笤帚疙瘩:笤帚的头,关中人常用来教育小孩子,孩子不听话,就打孩子的屁股。
油糕:也叫糖糕。渭河河北人端午节给出嫁女儿送,希望女儿生活得甜甜蜜蜜,幸福美满。
糕馍:秋天娘家给出嫁女儿送糕馍,步步高升,早得贵子。
大馍角角:女儿给父母家送的大馍,里面有有油芯。
作者简介:刘忠文,西安市人。西北大学经济学院研究生毕业,国际商务师,供职于中国电子进出口公司。热爱生活,酷爱文学,闲暇之余,偶有作品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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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葫 芦 河
编审:文 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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